裂痕的微光(2 / 2)
令慕苡晴呼吸一窒的,是他此刻的神情。
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酷、强势或偏执的疯狂。
那总是锐利如鹰隼的凤眸,此刻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疲惫,甚至是一丝近乎脆弱的迷茫。
他整个人被一种深沉的孤寂笼罩着,仿佛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猛兽,与这华丽却空旷的书房格格不入。
慕苡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此刻,看着这个强大到令人恐惧的男人,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那被刻意遗忘的感觉,似乎又悄然探出了一点头。
她正怔忡间,封继琛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视线,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她!
慕苡晴心头一跳,下意识想逃。
“站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的沙哑,却没有往日的冰冷命令,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挽留。
慕苡晴的脚步钉在原地。
封继琛放下酒瓶,站起身,走到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外的光线完全挡住。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在她单薄的睡裙和赤着的双脚上扫过,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怎么不穿鞋?”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或者说,是关心?
慕苡晴抿着唇,没有回答。
封继琛沉默了一下,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啊!”慕苡晴低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抵住他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睡袍,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坚实热度和稳健的心跳。
这与梦中冰冷的枪口截然不同。
封继琛没有看她,抱着她,稳步走回她的房间,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弄疼她。
他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她冰凉的双脚,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做噩梦了?”良久,封继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
慕苡晴讶异地抬眼看他。他怎么会知道?
封继琛似乎看穿了她的疑问,目光落在虚空处,淡淡道:“你睡着时,眉头总是皱着的。”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和我母亲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慕苡晴心中微动。
“她……也经常做噩梦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封继琛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她害怕打雷。”他简短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慕苡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怀念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
“睡吧。”封继琛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多说。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以后夜里要喝水,按铃叫佣人。地板凉。”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房门。
慕苡晴躺在黑暗中,脚底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传来的、短暂的温热。
那个坐在阴影里孤独饮酒的男人,和刚才那个因为她赤脚而蹙眉、提及母亲的男人,与平日里那个强势、偏执、用枪口威胁她至亲的封继琛,形象开始产生割裂。
她知道他绝非善类,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的世界黑暗而危险。
但此刻,一丝微弱的好奇心,却悄然萌芽。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深夜的短暂交流,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荡开了细微的涟漪。
慕苡晴对封继琛的恐惧依旧根深蒂固,但纯粹的厌恶和排斥,似乎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几天后,封继琛带慕苡晴出门。
并非放松,而是去处理一件“公事”——一个地下赌场的交接。
对方是盘踞本地多年的地头蛇,对封继琛这个“过江龙”早有不满,这次谈判,火药味十足。
慕苡晴被安置在赌场二楼的隔间里,透过单向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大厅里的情形。
封继琛坐在主位,姿态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对方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言语间充满挑衅。
谈判破裂只在瞬间。
那壮汉猛地摔了酒杯,他身后的手下瞬间亮出了砍刀和棍棒!场面瞬间混乱!
慕苡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封继琛带来的人迅速反应,与他并肩作战。
封继琛的身手极好,动作狠辣利落,招招致命,与他平日里在她面前展现的克制截然不同,宛如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纯粹的、令人胆寒的杀气。
混战中,一个被打倒在地的打手,竟偷偷摸出了一把自制的手枪,颤抖着对准了背对着他的封继琛!
“小心!”慕苡晴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句警告脱口而出!
声音透过并不完全隔音玻璃,微弱地传了下去。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封继琛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侧身回头!
子弹擦着他的手臂飞过,打在后面的墙壁上!
他眼神一厉,反手夺过身边手下的一把短刀,手腕一抖,短刀如同闪电般射出,精准地没入了那个偷袭者的咽喉!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封继琛抬起头,目光穿透单向玻璃,精准地“锁定”了隔间里的慕苡晴。
隔着玻璃,慕苡晴似乎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以及某种更深的东西。
战斗很快结束,对方全军覆没。
封继琛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血腥煞气,走上二楼隔间。
他手臂被子弹擦过,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深色的衬衫衣袖,他却浑不在意。
他走到慕苡晴面前,低头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
“刚才,为什么提醒我?”他问,声音因为刚才的打斗而有些微喘,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
慕苡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为什么?他死了,她不是应该高兴吗?不是应该趁机逃跑吗?可那一刻,看到枪口对准他后背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危险!
看着她茫然又无措的样子,封继琛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光芒。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拂开她额前因为紧张而被冷汗粘住的一缕碎发。
“吓到了?”他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慕苡晴看着他还在渗血的手臂,心跳如鼓,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希望他死。
自赌场事件后,封继琛对待慕苡晴的方式,发生了微妙而持续的改变。
他依旧强势,依旧将她视为所有物,但那种令人窒息的逼迫感减轻了。
他不再频繁地夜间“打扰”她,偶尔留宿主卧,也仅仅是拥着她入睡,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克制,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又仿佛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什么。
他开始带她处理一些不那么黑暗的“公务”,让她接触他世界里相对“正常”的一面。
他会一边看文件,一边状似无意地跟她解释某些商业运作的规则;
会在下属汇报时,偶尔询问她的看法虽然她从不回答;
甚至会在她对某样古董摆件多看一眼时,第二天就让手下将类似的物件送到她面前。
他依旧偏执,但这种偏执,似乎从单纯地想要“囚禁”和“占有”,开始向着一种扭曲的、“分享”和“融入”的方向倾斜。
他仿佛急于向她证明,他的世界并非只有血腥和黑暗,他也可以给她稳定、奢华,甚至……一丝尊重。
慕苡晴的心防,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矛盾的侵蚀下,开始出现更深的裂痕。
她依旧思念江御和孩子们,那份思念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但封继琛这个人的形象,在她心中不再是一个扁平的、纯粹的“绑架犯”和“疯子”。
他是一个复杂的、危险的、双手沾满罪恶的男人,但他也会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虽然命令医生的语气依旧凶狠,但会在她无意中提及某种小时候吃过的点心后,想方设法让人复原出来,会在她望着大海出神时,沉默地陪在她身边,一坐就是半天。
恨意依旧存在,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定义的情感,正在悄然滋生。
那或许不是爱,但绝对不再是纯粹的恨。
她开始偶尔,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偷偷观察他。
观察他处理事务时的果决狠厉,观察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孤寂,观察他看向她时,那越来越难以掩饰的、混合着占有欲和某种笨拙期待的复杂眼神。
她知道前路依旧迷茫,挣脱牢笼的希望依旧渺茫。
但有什么东西,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正悄然发生着改变。
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而这一切,封继琛都清晰地感受着,他按捺住内心的汹涌,用前所未有的耐心,等待着那看似不可能的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