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5章 放空一天(1 / 2)
姬子云像一头困兽,在寝宫里来回踱步。窗外的阳光明明晃晃,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那夜刺客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去。龙涎香燃了大半,烟气缭绕,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却遮不住眼底的惊惶。
他不敢上朝,甚至不敢靠近任何窗户。那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冰冷的剑锋贴着他的脖颈,带起的风都带着死亡的气息。他再次回忆起,刺客没有杀他,只是用剑锋挑落了他的玉冠,将一支羽箭钉在了他的床柱上,箭簇闪着幽冷的光,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那支箭,他认得。是皇浦云麾下的制式。
皇浦云……他的这位“勾股大臣”,终于不再掩饰獠牙了。姬子云伸手抚上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剑锋的触感。对方没有杀他,不是仁慈,而是残忍。是要让他活在恐惧里,活在他的掌控之下,像玩弄老鼠的猫,先耗尽猎物的勇气,再慢慢享用。
他拿起桌上的奏折,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国库空虚,北境告急,桩桩件件都需要他拿主意。可他现在,连走出这寝宫的勇气都没有。他仿佛能看到朝堂上,皇浦云那带着嘲讽的眼神,听到大臣们窃窃私语,议论着他们这位胆小如鼠的君主。
“陛下,该用早膳了。”内侍小心翼翼地声音从门外传来。
姬子云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厉声喝道:“滚!谁都不准进来!”
门外的人噤若寒蝉,再无声音。
寝宫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他知道,皇浦云不会给他太多时间。那支钉在床柱上的羽箭,就是最后的通牒。他该怎么办?是俯首称臣,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巨大的嘲讽。他瘫坐在龙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支羽箭,仿佛那是他命运的终点。
州衙书房的烛火燃到第三根时,皇浦云仍枯坐案前。案上的历任官员考绩册堆得半人高,他却连翻页的力气都快没了。李俊山递上辞呈那日,他还笑着说州牧之位自有贤才,此刻才知这二字有多难寻。
窗外的梆子敲过四更,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冰。皇浦云揉着发胀的眉心,想起离钧州已逾八载。当年随先皇南巡时的旧部要么迁了京官,要么解甲归田,如今州衙里的主簿、参军,竟无一人能叫出他的表字。
大人,这是各县举荐的名单。小厮轻手轻脚捧来木盘,黄皮卷宗上还沾着晨露。皇浦云掀开最上面一本,墨迹犹新,却不知此人是刚科举出身的书生,还是久历官场的老吏。他啪地合上卷宗,瞥见铜镜里自己鬓角的霜色——原来离开这些年,不仅是故人星散,连自己也成了钧州的异乡人。
案头铜漏滴答,檐角铁马在寒风里乱响。皇浦云忽然想起李俊山的话:二弟,钧州百姓要的不是青天大老爷,是知根知底的父母官。他望着满架蒙尘的地方志,忽然觉得这州衙的梁柱都在晃——若半月内再无合适人选,春耕在即的河工、漕运诸事便要耽搁。
夜凉如水,皇浦云枯坐灯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那方钧州澄泥砚。烛火摇曳间,砚台纹路上仿佛浮出三十年前的烽烟。那时他尚是壮年,一身玄甲映着钧州城头的落日,甲叶碰撞声里尽是少年意气。
军权在握的日子,他常披星戴月巡营。帐下五千锐士,皆是亲手挑选的百战余生者。某次岱州将军叩关,他三日未卸甲,终在边城截住敌踪,那夜血月当空,他提刀立于尸山之上,身后是整肃如初的军阵——这便是他亲手锻造的长城。
高布政使的身影总在文案堆里。那人总爱穿件半旧的青布袍,见他便躬身行礼,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墨渍。开春时黄河决堤,高大人赤脚站在泥水里指挥赈灾,半月下来鬓角竟添了霜色,却仍笑着递上勘验册:大人放心,灾民已尽数安置。
郑先生则总在书房等他。老先生喜饮浓茶,案头常摆着一碟茴香豆。每当他为粮草发愁,郑先生便捻着胡须笑道:城东张大户囤粮千石,能换塞外良马。某次他欲严惩贪墨小吏,郑先生却领他去看市井:那小吏家有老母幼子,不如罚他监修官道,既全了法纪,又存了仁心。
如今想来,那时的钧州城,军帐的刁斗声与州衙的算盘声竟能如此和谐。他猛地回神,烛火已燃至尽头,砚台冰凉如初,只是眼角不知何时湿了。
现在高布政使,郑先生都已经不在人世,时间过得真的快啊!如今钧州再面临困局,却没有人帮到自己。
垮塌的旧将军府飞檐。朱漆剥落的府门在皇浦云身后缓缓合上,惊起梁间几只灰雀。庭院里的杂草已没过石径,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似踏在回忆的碎片上,咯吱作响。
推开那扇通往地下室的沉重木门,一股混杂着尘土与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石阶湿滑,他扶着斑驳的墙壁,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尽头,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微微闪烁,将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光幕中央,少年一袭锦袍,眉目如画,正是他的儿子。那双曾充满笑意的眼睛此刻紧闭着,睫毛上甚至还沾着当年未曾拭去的细小尘埃。他就那样悬浮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时间在他身上凝固成了永恒的琥珀。皇浦云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光幕的瞬间微微颤抖,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手,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记得这个姿势,记得儿子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不解。封印的符文在光幕上流转,像一条冰冷的锁链,将父子二人,连同那段被尘封的过往,一同锁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我与你之间的仇恨,当真如此刻骨吗?皇浦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风中残烛,你可知当年若不是你引费朝入境云州,我又怎会亲手将你封印于此?
儿子好像始终没有抬头,只有结界外面的皇浦云在自言自语。石壁上的符文忽然亮起刺目的光芒,皇浦云踉跄着后退半步,望着囚笼中依旧毫无反应的青年,浑浊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