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身死入轮回(2 / 2)
然人力终有穷尽,此地之威,岂可抗衡?
瞬息之间,血肉之躯彻底崩解,化作一滩刺目猩红,浸在青铜门下的黑芒之中,渺小如蝼蚁,却灼痛了整片天地,成为岁月长河里一粒转瞬即逝的赤痕。
这一幕骤变,令近在咫尺的潇湘华彩僵立如石,脸色惨白如鱼腹,瞳孔骤缩如坠冰窟,喉间涌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震惊与悲恸在眸中翻涌,她却硬生生将情绪压入深渊,咬碎银牙,步步踏向那扇青铜门,她在走向所有未竟的真相与宿命。
九层青铜塔的第一层,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浸了千万年墨的深渊。
可就在这片死寂里,一滩鲜血正诡异地沉浮,那是吴界的印记,暗红近黑的血珠彼此碰撞、融合,每一下都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对抗着塔中无形的束缚。
不多时,血雾渐渐凝聚,轮廓渐显,最终化作一道身影,悄然盘坐在黑暗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若凝神细看,便会发现,他的身周密密麻麻全是盘坐的身影,皆是森森白骨,骨节上还沾着未褪尽的尘埃,空洞的眼窝望向虚空,似在等待一个永远等不到的轮回转机。
踏入此地的所有生灵,皆被轮回锁死,所谓“天地有极,大道无涯”,不过是困在塔中的生灵对自由的幻想。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欲证无上大道,非仅凭仙力滔天神通盖世,更需勘破生死的本质,踏碎轮回的枷锁,方能在黑暗中寻得一线曙光。
而在一方不知名的小世界,宋国边陲的小城里,这一年初春,寒冬的余威仍裹着刺骨的冷意,却偏偏下了一场绵长的春雨。
雨丝斜斜地织着,敲打着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低语。
忽然,一道惊雷撕裂了灰蒙蒙的天幕,电光如银蛇般劈开云层,伴着震耳的轰鸣,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雨幕,一个男婴就此诞生。
一晃十五年,昔日的婴孩已长成身姿挺拔的少年。
他眉目清朗,聪颖过人,家境殷实让他得以自幼习文练武,晨起练枪,枪尖划破晨雾,留下道道银痕,午后读书,墨香伴着窗外的蝉鸣,在书页间流转。
数年后,宋国边境烽火骤起,狼烟滚滚。
及冠的少年束发佩枪,一骑白马踏碎晨霜,孤身出城,离开了那座承载着童年的小小城池,投身于血与火的边疆。
自此,沙场十年,枪锋所指,敌寇溃散。他麾下的将士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十骑,到后来的千军万马,百战百胜的威名在军中传颂。
勒马封侯,平步青云,朝堂上波诡云谲,有人暗中算计,有人明里攻讦,他却始终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倒。
直至若干年后,他的地位如日中天,位极人臣,先帝临终托孤,将整个王朝的军政大权交到他手中,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的名字,成了宋国百姓口中的“定海神针”,说是一手遮天,毫不为过。
吴浩,便是这位权倾朝野的宋国唯一异姓王。
他是个怪人,终生未娶,无子无嗣,却将满腔热忱都倾注在了王朝与麾下的将士身上。
七十岁时,他卸甲归田,隐居于国都的王府,虽远离朝堂,可整个宋国的男儿,提起“吴大帅”三个字,眼中都满是崇敬,那是对英雄的仰望。
他的势力早已如根系般深扎在王朝的土壤里,错综复杂,密布整个王朝。他的一句话,有时甚至比帝王的圣旨更让人心生敬畏,更具威慑力。
这一年初春,细雨依旧淅淅沥沥,像扯不断的愁绪。
国都城中,吴王府的庭院里,三百名铁面军士身披玄甲,手持长枪,列阵如林,将十多名刺客围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枪尖在雨雾中泛着寒光,杀气与雨雾交织,压得空气都仿佛凝固。
踏踏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一位中年男子撑着一把黑伞,陪着七十二岁的吴浩缓缓走来。
老人满脸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岁月的风霜,死气已从眼底蔓延开来,可他披着洁白的大氅,依旧挺直着脊背。
双眼微眯时,偶尔闪过一丝寒光,那是历经百战淬炼出的冷冽,是身居高位蕴养出来的权势,让人心悸。
“五王夺嫡,老夫本不愿过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陈年的古钟,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老大色厉胆薄,不堪大用。老二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既如此,这皇位,便交给老三吧,他是个好孩子。”
他顿了顿,“飞鹰,你去安排。”
飞鹰躬身俯首,神色恭敬至极,眼中更是藏着难以掩饰的崇敬与信任:“遵命,王爷。”
吴浩没再说话,缓缓抬头,望向梅园的方向。此时混着雨丝飘落,落在洁白的梅花瓣上,又顺着花瓣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望着那片雾茫茫的世界,声音轻得像在自语:“老夫出生那日,娘亲说,也是这般春雨,雷声滚滚。人老了,总爱回望前尘,想起那些没有刀光剑影里的日子……”
“王爷福寿万年,长伴宋国山河,不老。”飞鹰挥手,三百甲士如潮水般退去,动作整齐划一,只留下雨雾中的两人。
“近来夜夜入梦,梦中有另一个我,行在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里,那里有修士御剑,有法宝争鸣,他踏破虚空,正一步步向我走来,越来越近……”吴浩的声音愈发沙哑,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又似带着某种宿命的了然。
飞鹰依旧沉默,只是静静立在雨雾中,像一座守护着老人的石像。
当夜,大皇子自请终身守陵,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二皇子悬梁自尽,一缕残魂消散在夜色中。
太子之位,竟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落在了老三的身上。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夺嫡之乱,在老人的一句话后,悄然落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三个月后,最后一场春雨停歇,屋檐下的水珠渐渐停歇,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吴浩立于窗前,望着庭中积水中倒映的天空,眼神渐渐涣散。
忽然,他唇角微动,似有释然,又似带着一丝解脱,缓缓闭上了眼,最后一口气如烟般散去。
就在那一瞬,眉心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幽光闪动,一缕魂魄破体而出,如流星划破雨后初晴的夜空,朝着那片他梦中无数次抵达、却又始终遥不可及的世界飞去。
那里,是九层青铜塔的方向。
吴界轮回的第一世,就此终结。
举国皆丧,哀声如潮。吴王府的灵堂内外,文武百官齐聚,从国都的重臣到边陲的县令,皆素服白冠,神情肃穆。
整个国家的城池中,百姓自发闭户,市井之间,唯见黑白二色,那是对英雄的哀悼,也是对一位传奇落幕的敬畏。可这一切,他已不知,也再也无法知晓。
那缕魂魄穿越层层迷雾,带着轮回的印记,终落回九层青铜塔第一层的角落。
他依然盘坐于白骨之间,身周的黑暗依旧,血雾隐隐流转,仿佛从未离开。
只有那双曾见过沙场烽火、朝堂风云的眼眸,如今空洞而沉寂,再闭合时,第二次轮回……立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