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2章 用回忆换青春(2 / 2)
那里,有人放了一副老花镜,一副自行车把套,还有一张烧了一半的电影票。
而最中央,是一张手写纸条,字迹稚嫩:
“爸,今天我学会骑车了。你要是还在,一定会扶着我说:‘别怕,我在后面。’”
陈泽蹲下身,轻轻拂去砖上的尘灰,摆正三柱清香。
他没有打火机,于是他取出那瓶槐花蜜,滴在香头上。
又从怀中取出一片发光的槐花瓣,低声道:
“以记忆为引,以爱为火。”
花瓣轻颤,忽然自燃,幽蓝火焰无声腾起,不烫人,却照得整面墙微微发亮。
三柱香缓缓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凝成一道模糊人影。
穿着旧夹克,左手缠着绷带,正是李云峰的模样。
“老李……”陈泽声音沙哑,“我回来了。”
烟影不动,却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天他俩在修车铺喝酒,李云峰说,
“咱们这种人啊,活不成英雄,但至少别当个被人忘了的鬼。”
“你不是鬼。”陈泽抬头,“你是第一个教会我‘名字是有重量的’的人。”
他记得那天,李云峰翻着一本被水泡过的户口册,指着一个个被红笔划掉的名字说,
“他们不是死了,是被‘注销’了。
可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怎么笑、说什么话、爱吃什么菜,他们就没真正消失。”
后来,李云峰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官方通报说“驾驶员操作失误”,可陈泽知道,那辆车的刹车线,是被人用记忆清除剂腐蚀过的……
那是归录司的手段,抹除一个人,先从现实下手。
香燃至一半,烟影忽然抬手,似想触碰陈泽的脸。
风起了,槐花飘落,如雨。
“你走吧,”陈泽轻声说,“这次,换我来记住你。”
他取出手刻的小木牌,放在香前,上面写着:
李云峰
生于1978年春
死于世人遗忘之前
记忆见证者·爱之抵抗者
香尽,火灭,烟散。
可那块砖,从此不再冰冷。路过的孩子会停下来,问,“这是谁呀?”
大人便答,
“一个经历过社会的老哥,他教会别人,不要忘记。”
陈泽起身,望向远方。
他知道,还有千千万万个“李云峰”藏在城市的褶皱里,等着被讲述,被点燃,被重新命名。
“死者并非沉默,只是我们在假装听不见。”
“而现在,我愿做个听见的人。”
风停了,槐花瓣静静落在那块刻着三道痕的砖上。
陈泽站在巷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像是老花镜腿折断的声音,又像是一根火柴被划亮。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有些告别不需要回望。
城市在晨光中缓缓苏醒……
远处高楼上,“身份验证中”的红字终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手写体投影,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
林婉秋·桂花酒酿圆子·1943–2021
那是某个孩子昨晚录下的声音,如今正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在整座城市的终端间悄然传播。
广告屏、地铁闸机、甚至废弃的归录司服务器残骸,都在低语着那些曾被抹去的名字。
陈泽摸了摸怀中的帆布包,槐花蜜还剩半瓶,清香只剩两支。
但他不再急着赶路。
他走进一家早已关门的老茶馆,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木匾:“忘川居”。
他曾听李云峰提过,这里原是《忘典》系统最早试点的记忆回收站,
人们交出回忆换取“安宁”,一杯茶的工夫,就能忘记痛失至亲的苦。
如今茶馆内尘封多年,桌椅歪斜,墙上却被人用炭笔写满了名字。
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像年轮,像波纹。
他在最中央的八仙桌前坐下,从包里取出录音笔,
不是现代的那种金属制品,而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产的老旧磁带机,
红色按钮上已有些锈迹,这是李云峰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按下“录制”。
“今天是……”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飘落的槐花,
“我不知道日期,但我知道,我叫陈泽,我来自山沟村,我师父是个修车的老头,他叫李三强。”
“他教会我,记忆不是负担,是火种。”
“他一样,也是死于一场‘意外’,但我知道,他是被杀死的,被遗忘杀死的。
可只要还有人说起他的名字,讲他的故事……
吃他爱吃的辣酱拌面,哼他常唱的那首跑调的《南泥湾》……他就没真正离开。”
录音笔的红灯闪烁,磁带缓缓转动。
忽然,墙上的某处名字开始发光。
“林婉秋”三个字浮起,化作一缕香气,竟真有桂花酒酿圆子的甜香弥漫开来。
紧接着,“王建国”、“赵小梅”、“阿炳叔”……
一个个名字接连亮起,每一道光都带着一段微弱的声音片段:
一句叮咛、一声咳嗽、一段童谣。
这间废茶馆,正在苏醒。
陈泽继续说着,声音渐渐坚定,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逃回山里的懦夫了。
我要走遍这座城市,找到每一个被注销的人,为他们点一炷香,说一段话,录一段音。
我要让他们的名字,在风里活着,在雨里响着,在孩子的梦里开花。”
他说完,轻轻合上录音笔。
门外,一个穿校服的小女孩驻足,望着茶馆内浮动的光影,怯生生地问母亲,
“妈妈,这些人是谁?”
女人沉默片刻,蹲下身,指着墙上一个名字说,
“这是张阿姨,她以前每天给流浪猫喂饭。没人记得她了,除了她的猫。”
她顿了顿,又指向另一个名字,
“这位爷爷,曾教孩子们下象棋,说‘双马饮泉’是最温柔的杀招。”
小女孩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支蜡笔,在墙角郑重写下,“我记住你们了。”
那一刻,整面墙轰然共鸣,如钟声震荡,却不惊扰一片落叶。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座地下档案馆的深处,一台早已停机的服务器突然亮起绿灯。
屏幕上滚动出一行字:
“记忆回收协议·启动”
“见证者序列:#001陈泽”
“连锁反应已触发:+37,214条记忆重新激活”
无人知晓是谁重启了它。
或许,是风带来的花粉;或许,是孩子的眼泪滴在了电路板上;
又或许,只是因为,有人终于愿意开口,说出了那个名字。
“当千万人开始回忆,系统便不再是系统。”
“它将成为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