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归客与故人(2 / 2)
她眉宇间添了几分妇人的干练与风霜,言行举止却依旧保持着对刘绰的恭敬。
“快起来!你如今也是官家娘子了,不必如此。”刘绰跳下床,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笑道,“在凤翔过得可好?野诗将军待你如何?怎么不带孩子一起过来?”
绿柳脸上飞起一抹红霞,点头道:“劳郡主挂心,夫君他……待我极好。孩子还小,您年前事多,等过了年,我再带夫君和孩子一起给郡主拜年。”
她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奴婢此次随夫君入京,一是代凤翔军朝正,二来……也是有事需向郡主禀报。”
刘绰示意菡萏给绿柳看座,又屏退了左右,只留菡萏在旁伺候。
“可是凤翔那边出了什么事?”刘绰心中已隐隐有所预感。
野诗良辅是张敬则麾下悍将,此时入京,绝非单纯朝贺那么简单。
绿柳压低了声音:“郡主明鉴。节帅……已于半月前,在凤翔府病逝了。”
“张敬则死了?他去得可安详?”
“节帅是旧伤复发,缠绵病榻数月后去的。去时,家中儿孙皆在身旁,算是……安稳。”
“什么叫算是安稳?”
“节帅重病期间便命人往长安送信,要朝廷派人接掌凤翔军。这样,张七娘也能离开长安了。可大郎君将送信的人给扣下了。”
绿柳回道,随即话锋一转,“夫君此次入京,首要之事,便是想请朝廷下旨,允准节帅的长子承继节度使之位,以安凤翔军心。此外……”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节帅在长安留了人,知道如今张七娘……处境尴尬。节帅临终前曾有遗言,希望她能逃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夫君想借着让她回凤翔奔丧的机会,设法帮她……”
刘绰闻言,瞳孔微缩。
张敬则一死,凤翔军的归属立刻成为朝野焦点。
皇帝也不是不允许藩镇世袭。
若是张七娘老老实实在宫中待着,张敬则长子张安继任节度使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可如今她去十六王宅做了李经的侧妃,皇帝怕是不会让张家人继续接掌凤翔军了。
“此事怕是难办,且风险极大。”刘绰缓缓道,“在新节帅定下之前,圣人绝不会轻易放人。野诗将军可有万全之策?若是做不到,回去会如何?”
绿柳摇头:“夫君是个粗人,只知忠义。朝政什么的,哪里懂得。他感念节帅知遇之恩,不忍张七娘在长安受磋磨,故而想冒险一试。具体的法子,还未想得周全,他去十六王宅送信了。奴婢也是想请教郡主,可有良策?”
刘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你方才说,有事需向我禀报,指的便是此事?”
“不全是。”绿柳定了定神,从礼盒中取出几本小巧却显然经常翻看的账册,“郡主,这是近两年来,奴婢跟郭凌岳以凤翔府为据点,向河西道和回鹘各部走私琉璃的账目。利润……比明面上的榷场交易,还要丰厚数倍。”
刘绰接过账本,快速翻看,心中亦是微惊。
她知道绿柳在凤翔帮着野诗良辅打理一些庶务,却不知她竟将这条暗线经营得如此之好。
这庞大的利润,不仅能为她积累巨额财富,更能编织一张渗透西北的情报与人脉网络。
有了这笔钱,她才养得起李谊留给她的守捉郎们。
毕竟明面上的收益,除了分给吐蕃人的,贴补安西军的,她还要再分出三成给李宁。
至于李宁把钱留下自用还是老实地交给皇帝,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事了。
她需要有一支听自己命令的军队。
不是为了谋反,而是受够了动不动就被掌握兵权的人威胁。
她坚信教员的一句话:枪杆子里头出政权!
有了自己的部曲,说话才能硬气。
以后,她不想看任何一个心术不正之人的脸色,管他是大宦官还是皇帝。
绿柳继续道:“马匪猖獗,亏了冯氏姐妹带着守捉郎们护卫着商队。这两年,借着卖货的机会,他们暗中联络各地退隐或失散的旧部和后人,颇有成效。奴婢怀疑,……怕是有近万人了。她们的意思是,走私护卫用不了那么多人,是否要分一部分人去安西?”
刘绰合上账本,心中波澜起伏。
琉璃是暴利奢侈品,要不然一年近百万贯的花费她还真是支撑不起。
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两个小生命的悸动,目光却投向窗外积雪的庭院,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苍茫的西北与浩瀚的南海。
“不”她收回目光,“告诉她们,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安西那边我自有安排。他们要隐藏好行迹,待安西起事时,直接在河西举兵,才有奇效。”
“是,郡主。”
“至于这些账目……”刘绰沉吟片刻,“你做得很好。这条线,就靠你帮我打理了。至于野诗将军,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正月里,新节帅的人选就能定下来。到时,他带着张七娘回凤翔,也算是能交差了。”
“奴婢明白。”绿柳郑重应下。
送走绿柳后,刘绰独自靠在软枕上,沉思良久。
“菡萏,”她轻声唤道,“让咱们的人,仔细打听一下朝中对凤翔节度使继任人选的议论。再让,裴十七过来一趟。”
“是,郡主。”菡萏眼圈红红的,临出门又唠叨起来,“太医都说了,让您好好静养,您这才醒了多久,又开始忙了。”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庭院的每一寸土地,也将长安城中的一切明争暗斗暂时掩埋。
新的一年,必将风波再起。
“行了,说了是老毛病犯了。脑子多用用能预防老年痴呆!”
十六王宅,野诗良辅面色沉痛道,“七娘子……节哀!节帅他……月前旧伤复发,药石罔效,已然……薨了。”
张七娘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父亲……死了?她最大的依仗,没了?
“那……那我兄长他们……他们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她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
嫁给李经这数月,她受尽了冷眼与嘲讽。
李经贪花好色,内帷混乱,她这个侧妃空有名头,实则连得脸的侍妾都不如。
今日宫宴,有凤翔朝正使在,李经一定会带她入宫。
到时,她就可以求陛下开恩,回凤翔奔丧了。
片刻的悲伤过后,她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激动道:“这么说,我终于可以回凤翔了?阿耶死了,也就不用再将我扣在长安了!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对不对?阿娘让你带我回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