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年后(14)“大章”(2 / 2)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本能地浮现出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但这份戒备,在看到女孩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和冻得微微发青的嘴唇时,迅速被一种属于家庭主妇的、朴素的恻隐之心盖过。
“哎哟!姑娘!怎么淋成这样!”她低呼一声,也顾不上倒垃圾了,急忙把垃圾袋往门边一搁,转身快步走回屋内。
诺诺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局促感让她想立刻转身逃走,双脚却像被钉住。
很快,婶婶拿着一块干净但略显陈旧的毛巾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诺诺手里:“快擦擦!这大冷天的,淋病了可咋整!”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是那种对陌生人也忍不住唠叨几句的市井善意。
“姑娘,这么晚了,你来找谁啊?”她打量着诺诺,眼神里是纯粹的好奇。
诺诺攥紧了毛巾,指节泛白,喉咙有些发紧:“阿姨……我之前……有个朋友住在这里。”
“朋友?住这儿?”婶婶的眉头微微皱起,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叫什么名字?这栋楼邻居我都熟,你说说看,没准儿我认识。”
那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舌尖。诺诺深吸一口气,轻声吐露:“他……也姓路。叫……路明非。”
“路明非?”婶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是真实的困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斩钉截铁地摇头,“姑娘,你记错地方了吧?这栋楼只有我们一家姓路!我家……”她顿了顿,语气无比肯定,“没有人叫路明非!”
“是嘛,抱歉打扰了。”诺诺显然早已知道了这个答案,并没有任何意外点了点头,便又转身离开。
“哎!姑娘!”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人声音。
路明非的叔叔也走到了门口,他穿着家常的汗衫,手里还端着饭碗,看着诺诺单薄萧瑟的背影,脸上带着朴实的担忧,“这么大的雨……你晚饭应该还没吃吧?要是不嫌弃家里饭菜简单,进来对付一口?暖和暖和身子再走?”
“哎哟!你瞎掺和什么!”婶婶立刻扭头,压低声音,带着责备和一丝警惕,手指用力拧了一下叔叔腰间的软肉,“什么人都往家里领!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在这安静的楼道口,诺诺听得清清楚楚。
叔叔疼得一龇牙,脸上露出尴尬又无奈的神情,他赶紧拉着婶婶往屋里走了两步,背对着诺诺,用更低、更急的声音解释:“哎呀,你小声点!你看她那身衣服!仕兰中学的校服!路鸣泽的校友!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一个人跑来找人,淋成这样……我们关照一下不是很正常吗?能有什么坏心思?”
婶婶听着丈夫的话,又探头看了看门外那个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无助的身影,女孩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确实能看到仕兰中学的徽章轮廓。
她脸上的警惕和责备慢慢褪去,被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同情的神色取代。
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着门口提高了一点声音,语气虽然还带着点别扭,但已经软化了许多:“那……那行吧,进来吃点热的驱驱寒,别真冻病了。”
诺诺的脚步顿住了。
她本想拒绝,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绝望。然而,就在她张口欲言之际——
“咕噜……”
她的肚子,极其不合时宜地、清晰地叫唤了一声。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还不等她开口,路明非的叔叔已经替她摆好的碗筷。
而诺诺也半推半就点了点头同意。
屋内灯光昏黄,空间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陈旧。
一张边缘磨得发亮的旧圆桌摆在中央,上面摆着几盘家常小菜:清炒豆芽、西红柿炒鸡蛋、一小碟咸菜,还有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诺诺在叔叔的示意下,局促地在桌旁一张小凳子上坐下。
婶婶虽然脸上还带着点不自然的别扭,但动作却不慢,很快给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又拿起公筷,不由分说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豆芽和鸡蛋:“快吃,趁热吃!淋了雨,吃点热乎的暖暖胃!”
叔叔给自己倒了杯散装白酒,抿了一口,看着诺诺低头小口扒着饭。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湿透的红发贴在苍白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大半眼神,只留下一个带着脆弱感的侧影。
叔叔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这张陌生的、狼狈的脸,竟让他心底泛起一丝极其模糊的、难以捕捉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一个相似的影子?
“小姑娘……”他放下酒杯,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带着点犹豫,“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失笑,带着自嘲,“嗨,瞧我这记性!老了,糊涂了,大概是认错人了。”
他摆了摆手,把这奇怪的念头驱散。
“路明非……”诺诺却猛地抬起头,放下碗筷,那双被雨水洗过、此刻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叔叔,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急切,“这个名字……您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他是……您的侄子啊!”
“侄子?”
叔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皱起眉头,努力地思索着,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因此而加深。
他用力地挠了挠头发,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茫然。
几秒钟后,他非常缓慢地、极其认真地摇了摇头,语气是毫无作伪的笃定:
“不认识。”
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名字的意义,最终用一种带着点抱歉和肯定的语气补充道:
“我……没有侄子。”
“是嘛……”诺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彻底的绝望,“果然……我在期待什么呢……”
她缓缓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那张小凳子上撑起身子。
碗里的饭还剩大半,但她已感觉不到丝毫饥饿,只有胃里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
“我吃好了。”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谢谢款待。”
她没有再看那对脸上带着茫然和些微无措的夫妇一眼。
转过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内。
那扇暗红色的铁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屋内的灯光和最后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她没有下楼。
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沿着湿漉漉的、狭窄的楼道阶梯,一步一步,朝着更上方天台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声声孤独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