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战里春秋(三)(2 / 2)
一封自宫外而来的书信被人悄悄传进了舒和宫中,上尊阅过后蹙眉持默了许久,方才一叹着,将书信焚了去。
“听闻今日廷尉才入清绪殿向陛下汇报了吕君审案之状,金甲船之窃、多年战械私漏之实皆与那云湘楼相关,眼下只要证实了那座楼子确是吕君密营便可定罪。”
上尊静然坐在窗下,侧手托腮,落眼微微出着神,目光里溢得些许哀凄之色,“想来也不远了……”
“罢了,他既然想见我,那我就去走一趟吧。”
虽然她和吕奉早已无所牵连,却毕竟还是有着那道青梅竹马的情谊在,既然他都已经如此费尽心思的将书信送到了她眼前,她就再去见他最后一面也无不可。
花栩便站起身来,转进寝殿里换了身便行的衣裳,便吩咐备了小驾出宫而往。
_
那个维达商人的尸体昨天夜里被清理了出去。
吕奉亲眼目睹了此人几乎是疯狂的把自己的头在墙上撞烂,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叫他这一整天都难受得很,便是此刻也尽量避免不让自己的视线挪见墙上那一滩擦不净的血迹。
从高窗里投入的光色渐由澄金落为赤红,却在黑夜即将到来之际,他满念期盼的人竟然当真来到了他的牢间门外。
花栩此来并没有刻意掩藏容迹,六月暑意渐盛,便是夜里也不免闷热,是以她此来只在薄绸的衣外多添了一件细锦的披风。
她站在栅门外,烛光缕缕而映,那副容颜似乎并没有为岁月所残,不过是更比昔年沉稳端庄。
吕奉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站起了身来,目光紧紧凝视着她,寸丝不忍挪避。
“殿下……”
花栩示意旁边引路的狱卒将牢门打开,她独身走入,在他面前站住。
“想不到你竟然还有法子将信送到宫里。二十多年不见,你在京中的谋局当真不浅。”
吕奉听罢一笑,“好不容易见了面,却一来就问我此事……殿下,真是一点没变。”
花栩默然,眼光却微不可察的沉了些。
时光荏苒,思忆往昔却尽为唏嘘缺憾。
他和花栩实在是相识了太久,前二十年他们自两小无猜时相识,在上阳君还是女帝眼前的贵爵时,能与皇女一处受习是他幼年的荣耀,也是他一生沉沦之始。直到少年之时,他满心以为自己将会是她的夫郎时,她却转身聘了他人为夫。
那一刀深刺心扉,至今思来依然耽痛难释。
于是后二十年,他们虽仍同在京中,却直到今日之前一面都不曾见过。
吕奉仍然不愿挪开视线的将她细细打量,而这样的目光也不会让她觉得是失礼之举。
“殿下一点都没变……”他勉颜笑着终于将目光垂了垂,随后又抬眼瞧去,而问:“那殿下瞧我变了吗?”
“都变了……”花栩淡然一应,回头示意瑾瑜搬来了两把椅子,便在这沉暗又溢满了血腥气的牢间里与他相对而坐。
“女帝将你审查之状,我已大约知晓。你如此费尽周折的传书与我,是为此事?”
若是为牢中此事的话,于她倒也不算为难。毕竟她知道花非若心肠不硬,只要她开口劝言,或许他也会看在丞相以死代功的份上恕其遗夫一命。
“此局我已彻败无疑,这么多年来生死亦非执念,那封信也只是求个死而无憾罢了。我此一生到底是放不下殿下了……所幸殿下还肯来见我这一面。”
花栩微微蹙眉,也叹了口气,“昔年之事,我确是……也有对不住你之处,可情之所出莫知其缘,多年来……我终只视你为友……”
“未承婚约,情守中礼,即便仅视为友,若没有他的出现……”话说至半,吕奉自己也作荒唐一笑,摇了摇头。
“他离去也有二十多年了,殿下可还记得他吗?”
“一刻不曾忘过。”
吕奉浅抿一笑,轻言叹讽:“看来我与殿下到底还能算是一种人。”
“你今日寻我来,就只是想说这些。”
“此外还有什么可说呢?”
花栩默然,些许无奈的叹了口气,蹙眉又道:“上官为你之妻,她的灵柩今日方入京中……”
“她是我的妻,却从不是我的心上人。人既已死,前尘断却,在她生前我已恪尽夫职,并无所愧。而今我也将死,尚有何言不得一诉?”
“我倒是也想问问,你成那云湘楼,行此诸多谋罪之事,到底所求为何?”
“为了再入殿下之眼。”
花栩诧然难以为信,“什么?”
吕奉自讽一笑,看着花栩,“不过痴儿之念,一腔愚妄!假若昔年殿下纳了我,我便心甘为后府之郎,打理内务足可满念……可殿下弃了我……我便有念想叫殿下后悔,更想让殿下明白,我才是那个有资格与你并肩的人!”剖心痴言至此,他自也觉着荒唐至极。
“而今看来,到底还是我败了……我既胜不过萧长英,也胜不过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