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渔樵浅湾与舟楫的往事(2 / 2)
离开渔樵湾,循着渐陡的山势向西行进,三月后,一片刀削斧劈的峡谷出现在眼前。
峭壁上的栈道如一条悬空的飘带,木质的横梁嵌在石缝里,石板铺就的路面带着岁月的磨损,风穿过峡谷时发出呼啸,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艰险——这里便是“云栈村”。
栈道入口的石屋里,坐着位正在打磨凿子的老者,姓石,大家都叫他石匠爷。
他的手掌布满老茧,握着錾子的手却稳如磐石,每一次敲打都精准地落在岩石的纹路处,火星溅起时,他眯起眼睛,仿佛在与石头对话。
见众人靠近,他放下锤子,粗糙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
“这凿子要淬三遍火,才能在青石上留痕,现在的合金工具看着锋利,却吃不透这崖壁的性子。”
艾琳娜望着悬在半空的栈道,木板已经有些腐朽,护栏的铁链锈迹斑斑,忍不住问:“石匠爷,以前走栈道的人很多吧?”
“多到要排队过栈,”石匠爷叹了口气,指了指栈道尽头的山坳,“那里以前是驿站,商队的骡马、挑夫的担子,能从早到晚不间断。
我年轻时跟着父亲修栈道,一锤一錾地凿石孔,手掌磨出血泡也不敢停,说这是保命的活路。”
他从石屋角落拖出个木箱,打开是几卷泛黄的图纸,上面用朱砂标注着栈道的横梁位置、石板尺寸,还有“此处需加铁柱”“雨季需加固”的字样。
小托姆拿起一卷图纸,纸页边缘被虫蛀得残破,上面的墨迹却力透纸背,还画着简单的力学示意图,标注着“横梁需埋入崖壁三尺”“石板承重不得超过十石”。“这些是修栈道的图纸?”
“是‘云栈谱’,”石匠爷的声音带着几分自豪,“我祖父记了一辈子,哪段栈道哪年修的,用了多少木料、铁件,都写得清清楚楚。
你看这页,”他指着其中一张,“是光绪年间修的‘飞虹段’,那段崖壁最险,我祖父带着二十个石匠,吊在崖上凿了半年才打通,说走在上面能听见风声像彩虹的声音。”
他抚摸着一块带凿痕的岩石,“这石头也认人,你用心对它,它就结实;你糊弄它,它就松垮。”
顺着栈道往里走,能看到更多的修补痕迹,有的横梁是新换的硬木,有的铁链是新添的钢筋,显然是被精心维护过的。“那片是‘连心栈’,”
石匠爷指着一段最窄的栈道,“民国时山洪冲毁了,村里人捐钱捐力,用了三个月才修好,每块石板上都刻着捐助人的名字,说栈道连着人心,断不得。”
他指着一块松动的石板,“这块去年被暴雨冲得发了松,再不修就危险了。”
栈道中段的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的是“某某到此一游”,有的是“一路平安”的祈愿,最古老的已经模糊不清,却仍能看出刻写时的虔诚。
“这些是过往行人留的?”小托姆凑近细看,指尖能感受到凿痕的深浅。
“是‘栈痕记’,”石匠爷的儿子石柱提着工具篮走来,腰间系着安全绳,
“有商队记的货物清单,有游子写的思乡诗,还有石匠们刻的工期,说等栈道通了,好让后人知道是谁修的。你看这个‘石’字,”
他指着其中一个刚劲的刻字,“是我爹年轻时刻的,那时他刚出师,说要在这栈道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正说着,远处传来机械的轰鸣,几台挖掘机在峡谷那头作业,尘土飞扬。“是来修公路的,”石柱的脸色沉了沉,
“他们说要炸掉这段悬崖,修条宽马路,说栈道又老又险,早该淘汰了。我们去说这栈道是文物,他们还笑我们‘守着破木头当宝贝’。”
傍晚时分,山雾渐渐升起,将栈道笼罩在朦胧中。石匠爷突然系上安全绳:
“跟我来,让你们看看栈道的好处。”众人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在栈道上,山风吹过,木板微微晃动,却异常稳固。
“你看,”石匠爷指着脚下的石板,“这石板是‘企口’拼接的,一块咬着一块,再大的风也吹不散;这横梁是‘燕尾榫’入石的,越压越紧,比钢筋水泥还结实。”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石孔里塞着干枯的艾草。“这是做什么用的?”
“是‘防腐术’,”石匠爷解释,“老辈人传下来的,石孔凿好后,要先填艾草,再刷桐油,能防潮防腐,让木梁用百年不烂。去年修公路的挖开一段旧栈,里面的艾草还带着清香呢。”
夜里,山雨突然落下,雨水顺着崖壁流下,敲打在栈道的木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石匠爷站在窗前,望着雨中的栈道:
“以前石匠们修栈,都要拜山神,说这悬崖是山神的肩膀,不能随便动。修路是好事,可也不能把老祖宗的智慧全炸了呀。”
石柱在一旁擦拭着錾子,说要明天就去县里反映,求他们保住这段古栈道。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云栈谱”当证据,有的给栈道拍照存档,石匠爷则带着石柱加固松动的石板,
说就算公路修起来,这栈道也得保住,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在悬崖上修路的。
当文物局的专家赶来考察时,整个云栈村都沸腾了。
专家们看着“云栈谱”上的记载,摸着栈道上的“企口”石板,连连赞叹:“这是古代栈道的活化石啊,比公路珍贵多了!”
离开云栈村时,石匠爷送给他们每人一把小小的石凿,木柄上刻着个“凿”字。“这凿子要稳,”他把凿子递过来,掌心的温度透过木柄传来,
“就像做人,要一步一个脚印,才能站得稳当。路可以新,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血汗换来的智慧。”
走在下山的路上,身后的栈道渐渐隐入山雾中,石匠爷敲打岩石的叮当声仿佛还在峡谷里回响。小托姆握着石凿,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南方的盆地,那里隐约有片梯田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梯云村’,村民在山坡上开垦出层层梯田,种出的稻米格外香甜,只是现在,年轻人嫌种田累,大多外出打工,梯田渐渐荒了,田埂上的杂草都快比稻子高了……”
山风的呼啸还在耳边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悬空的栈道,还是粗糙的石凿,那些藏在险峰中的智慧,从不是蛮干的勇气,而是顺应自然的巧思——
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些悬崖上的奇迹,愿意传承一锤一錾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智慧融入每一块石板、每一根横梁,就总能在险峻的天地间,开辟出安稳的道路,也让那份流淌在石缝里的坚韧,永远支撑着后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