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魂丧雷峰塔(2 / 2)
看着越来越近的塔影,仕林的心稍稍落地。他望着檐角晃动的铜铃,恍惚间想起幼时姑父姑母口中的亲娘,就是被镇在这雷峰塔下。他低下头,心中呢喃:“若是今日真的躲不过,魂归此地,也算离娘近一些,对这一生,也算有个交代了。”
可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刹那,身下忽然一轻——像是马身猛地一沉,他整个人失去支撑,“噗通”一声摔在青石板上!
冰凉的石面透过中衣渗进来,磕得他后背一阵钝痛。仕林猛地坐起身,本以为是乌古论又使绊子,可抬手时,却看见掌心沾满了暗红的血污,黏糊糊的,带着铁锈味。
“血!哪来的血?”他慌得摸了摸自己的身子,除了摔得发疼的后背,没半点伤口。正疑惑间,脚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极弱的呜咽,那声音细得像断了的线,却瞬间揪紧了他的心脏。
“小红马!”
仕林的喊声陡然撕裂夜空,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红马躺在雷峰塔下的青石板上,奄奄一息:马腹上的血窟窿狰狞地张着,暗红的肠子混着尘土淌出来,黏在冰凉的石面上;它的嘴角不住抽搐,涎水混着血沫往下滴,连呼吸都微弱得只剩胸口一丝起伏,可那双曾盛满灵气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没说。
仕林疯了似的扑过去,双手颤抖着按在马腹的伤口上——可血早就流干了,他的手指只能摸到冰凉的皮毛、凝固的血痂,还有底下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慢得让人心慌。他猛地回头望向来路,月光下,那道从远处延伸到塔下的血痕,像一条猩红的带子,每一步都踩着小红马的命。他这才懂,自己能跑这么远、这么快,全是小红马在咬牙硬撑,用它的血和命,替他挡了一路的凶险。
“小红马!别死!别丢下我!”仕林紧紧搂着马颈,脸埋在它汗湿的鬃毛里,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砸得马身微微发颤,“等玲儿回来,我们还要一起去西湖看荷花,去断桥看雪,还要回历阳老营,你要陪我们一起,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小红马像是真的听懂了,原本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大了些——还是初识时那双清澈的眸子,映着仕林泪流满面的脸。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马唇微微启开,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仕林的额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它眼角滚出,砸在仕林手背上,凉得刺骨,那是它留给主人最后的温柔。
仕林泪眼婆娑地抬头,与小红马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在这一眼的刹那,小红马的眼睛缓缓闭上,最后一口气轻轻拂在仕林面颊上,带着它体温的余温,像一句无声的告别,也像终于卸下所有重担的释然。马颈轻轻一垂,彻底没了动静。
“小红马——!”
仕林紧紧抱着小红马冰冷的身躯,号啕大哭,哭声在雷峰塔下的夜空里撞得粉碎,每一声都撕心裂肺。这是曾载着他从临安的晨雾里踏上征程,踏过历阳的田埂,陪他熬过孤身一人的漂泊;后来又驮着他和玲儿的欢声笑语,走过历阳江畔、山间小路,是他们一路相伴的见证。可如今,这唯一的见证者,却先他们一步,永远留在了这雷峰塔下。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小红马沾血的鬃毛,指节泛白,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淌成一道道狼狈的痕,滴在马腹的伤口上,却再也换不回它一丝回应。
“啧啧啧,倒是匹忠勇的好马,可惜啊,跟错了主人。”
冷笑声像冰锥般从身后刺来,仕林的哭声猛地一顿。乌古论如鬼魅般落地,黑袍扫过青石板上的血痕,带起一缕缕泛着腥气的黑雾。他绕着仕林缓缓踱步,那双猩红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猎物,口中反复念着:“许仕林……许仕林……”
忽然,他猛地停住脚步,手指狠狠指向仕林,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杀意,声音淬着毒:“我想起来了!我兄长就是命丧你手!不杀你,难平我心头之愤!念此马忠勇,姑且留你全尸,受死吧!”
仕林缓缓转过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没了方才的悲痛,只剩一片死寂后的释然。他望了一眼月下巍峨的雷峰塔——塔檐铜铃轻响,月光洒在青灰的塔身上,冷得像母亲当年被镇压时的眼神。他嘴角轻轻一扬,声音轻却清晰,像在对小红马告别,也像在对自己的一生交代:
雷峰月冷覆残鞍,一诺空嗟未共欢。
魂寄塔前青石板,愿卿长伴晓风安。
魂暂寄,意休叹,此身甘向塔边安。
他年若记相逢处,莫为孤魂损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