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畏惧(2 / 2)
从话题开始转变之后,他的姿势几乎在同步的表达着他的情绪,从温和有礼,到逐渐失去礼貌,失去分寸,失去端正和规矩。
而现在,男孩几乎没有什么耐心了。
天音很轻的开口,声音传入产屋敷的耳朵,只比吹过耳畔的风略微响一些,言词构成语句,描述着那个他看不见的画面。
男孩坐在地上,在阴影中,从最初,规矩的跪坐着,膝盖并拢,双手落在大腿上,安分;到后来,逐渐的,小幅度的挪动身躯,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情绪的向外流露。
而现在,男孩坐在那儿,坐在地上,一条腿还缩在身前,弯折,压在地板上,另一条腿已经立起来了,脚掌踩着地面,胳膊压在膝盖上,重心前倾,已经可以是被形容成具备敌意的姿势了。
考虑到对话的的进展并不能被称之为顺利,产屋敷对于这一部分并不感到很多的意外,尤其是在对这个男孩已经有了新的了解之后,他认为现在凛光的表现就显得更正常。
产屋敷躺在地上,却并不害怕。
敞开的门外,太阳依然悬挂在天上,开始歪斜,靠近地面,阴影在无声的静默中移动,每分每秒都变得更宽,更远,在靠近。
但这不足以制造出恐惧感。
太阳还未落下。
但即使落下。
产屋敷也不觉得凛光会冲过来,向他亮出獠牙或者利爪。
鬼舞辻无惨不是那样的家伙,如果真的要来杀了他这个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又一直都是对方心头刺的存在,那个男人一定不会将这种事交给别人,他会自己来,羞辱已经不能再移动脚步的猎物,然后再撕裂皮肉和脖子。
产屋敷不需要任何揣测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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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光不知道产屋敷在想什么,他觉得他不会理解这个男人的脑袋,正如现在。
男人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呼出的空气比他能够吸进去的更多,完全正在解释着苟延残喘这四个字到底该如何被解释。
但即使如此,即使已经狼狈脆弱到了这个地步,他却没死,没屈服,不让步,靠着不知道什么的信念吊住了他的这最后一丝火苗。
异常诡异的倔强。
就好像他有勇气承担不久后即将到来的黑夜一样。
他真的知道天黑代表着什么吗,知道那之后他将要迎接的是什么吗,他知道吗,还是其实他的脑子已经完全报废了,身体已经病成这样,就算是脑子停止转动了也完全合理吧。
“人类害怕死亡。畏惧死亡。他们对于死亡的畏惧甚至已经超越了死亡本身所代表的意义。”
凛光终于张开嘴,回答问题,他不想回答的,因为产屋敷骗了他,人类不能对死亡毫无畏惧,那是谎言。
但他觉得在这一刻,这似乎没什么意义了,跟要死的人计较并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个可能,不论那之后代表着他们要付出什么代价,折断骨头,撕下皮肉,脑袋沉沉的砸在地上,血液会流出来,但他们不会停止,他们会将对方推下悬崖,为自己争取一个有概率活下去的机会。”
产屋敷安静了一会儿。
凛光则在这个短暂的寂静中等待,他的不耐烦在慢慢消减,他摆出了自己仅剩的全部耐心,面对这个命不久矣的男人。
“你说,死亡,并不让‘人’畏惧。而这是谎言。因为‘人’,害怕死亡,胜过其他一切。”
产屋敷还是很安静,凛光却已经不会再因此急躁了,他只是坐在那儿,姿势没变,气场却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不再紧绷,身体放松,完全只是轻松的坐在那里,身体前倾,却不像是狩猎的前奏,更像是好奇的观测,等待一个他已经知道的结果。
“啊,原来如此。哈,凛光,比我预想中的,还要聪明呢。”
一个夸奖,来自于人类的夸奖,这并不会让凛光开心,但他却也没有因为这句话生气,即使这句话里似乎蕴藏着什么别的含义,别的情绪。凛光分辨不出那种情绪,他能做的只是聆听,像是准备记录产屋敷的遗言。
“凛光认为,只要是人类,就都会畏惧死亡吗。”
一个问题悬在空中,凛光没有回答,因为这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问题,不是反问,在出口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表达出了观点,否认的观点不需要得到他的肯定,产屋敷也确实像是不在问他。
“但也确实存在着勇敢的人类,不会畏惧死亡,不会惧怕危险,就像你认识的那群孩子们一样,他们年轻,却勇敢,为了保护别人,可以接受自己的牺牲,那样的人,凛光认为,也在畏惧着死亡吗。”
“生物追求活着,这是本能,人类不能逃脱这一想法。”
否认的回答,简单却足够直白。
产屋敷安静了,很久,凛光认为这是一种投降认输的信号,即使对方并不肯承认,但默许就是一种承认。
他将这次的寂静视为自己胜利的讯号。
“忍小姐说,这个要交给凛光才行,在天黑之前。”
将静默打破的是从门外出现的声音,稚嫩的嗓音,女孩的嗓音,如此甜美,柔软,凛光自然地看过去,是一对姐妹,没见过,但和天音长得很像,关系就不难推断。
更年长的那位手里拿着一个药瓶,鬼的嗅觉比人类的更灵敏,他应当注意到的,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但这很难,他在和产屋敷对话,而这里的紫藤花的香气几乎成为实质,浓稠的,几乎粘住了他的鼻腔。
天音将那瓶药接过,没有擅自靠近他,而是将药放在了地面上,在阴影的交界线上,凛光微微偏头。
拿走了那瓶药,却忍不住好奇,他摇晃着手中的药瓶,这里面装的会是什么?忍在这种时候,会留给他什么?
喝下去会怎么样?那如果他不喝呢?
那两个小女孩,在给出了药之后就跑开了,就在院子里,注意之下,凛光现在能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了。
但那不是重点,甚至在这一秒,躺在地上的产屋敷都不再是他关心的重点了,凛光更好奇,他该如何处理手中的这瓶药。
“你想要保留它吗。”
这是天音的声音,对方是第一次主动对着他开口,天音的声音没有产屋敷那样不可思议的力量,但一样是温柔的,甚至是更暖一些,也许因为对方是女性。
“如果可以的话。”
凛光回答得很快,却不懂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他们不催他喝药吗,药不是拿来喝的吗,他如果喝下去会怎么样,如果只是留下来又会怎么样?
没人给他答案,凛光攥着手里的瓶子,微微用力,玻璃瓶发出一些哀鸣,他注意到了,最细微的声响出现的瞬间他就收回了力气,瓶子上出现一个浅淡的裂痕,被暴力对待的痕迹。
他没想这样的。
意外却制造了他并不期待的结果,并且无法挽回。
“那就用这个装起来起吧。”
天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凛光对这部分并不陌生,他记得,他曾经也用过手帕,不过是更大一些的,用来包住一些东西,包住什么?他不记得了。为什么要特意包起来?是因为那东西同样脆弱吗?
凛光思考,却没得到答案,空荡的记忆回荡着可怕到让他不会觉察的静默。
瓶子被放在手帕的中心,简单而迅速的打包之后,药剂被挂在腰带上,并不完全的安全,毕竟只是靠着手帕的绳结稳固,但也足够方便了,比腾出一只手抓住要方便。
也许他该喝了。
但凛光想要留个纪念,因为他直觉今晚之后也许很难再见到忍了,至少不会再那么和平的见面了,他们喜欢产屋敷,凛光知道,他其实也不讨厌产屋敷。
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存在,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