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西军暗离(2 / 2)
后面的狼骑随后填补上来,试图继续拉近与奋武军的距离。相应地,刘羡令军阵散开阵型,且射且退。此时风力更大,第二轮箭矢的冲击力也愈发强大,箭矢已经不会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而是接近于平直。好似夏日随风横扫的急雨打上了连片张开的荷叶,不断发出噗噗之声,将愈发靠近的敌骑给打了回去。
狼骑似乎想进行反击,可是逆风条件下,他们不仅难以瞄准,就是不瞄准,他们的箭程也几乎因为风势而少了一半。两相比较下,此消彼长,导致一方几乎没有伤亡,一方则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当然,遭遇最大损害的还是马匹们。马儿本就胆小害怕,需要骑手善加安抚,但此时遭遇猛射,已经超越了它们的极限,顿时蹦跳嘶鸣乱作一团。这继而影响到了狼骑们的秩序,前队的混乱,继而影响到后队,连继续前进都成了奢望。
到这个时刻,刘羡抓住机会,直接发动了一次反冲击,那些狼骑们便完全丧失了抵御的欲望。当近身的刀锋顺风而来,他们掉头就跑,很快就给打得七零八落。
这一战比半天前刘羡设计的伏击战还要轻松,几乎没有出多少力,这支声名显赫的狼骑就倒下了,丢了五百余具尸体,剩下的人匆匆逃窜,连此前的那名金甲骑士也没看见。无助的马儿背上插着箭,在阵中胡乱奔跑,地上的尸体横陈,许多人都死不瞑目。
此时风力渐渐减弱,奋武军的骑士们欢呼起来,说什么“天佑”“神风”,认为是有上苍的保佑,才使得这一战如此顺利。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庆祝多久,一来因为此地距离长安还不算远,随时会有新的敌军扑上来,二来他们此时实在乏得紧了,赶紧调转马头,试图去追赶前方的大部队。
但在路上,刘羡却感到心事重重,因为对方的表现实在太过怪异。自己不是没有和虎师交过手,他们虽然并没有那种所向披靡的战斗力,但其良好的纪律性和旺盛的进攻欲,都给了刘羡极为深刻的印象。这绝不是今天遭遇的这些人,所该有的表现,以致于他甚至没有任何战斗的实感。
同时刘羡也肯定了一点,此前的那名金甲骑士,绝对不是张方。方才那一战,对方竟然在逆风下用轻骑进攻,这战术也太愚蠢了,张方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按照此前对张方的猜测,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张方故意想打一场败仗。他要利用这场败仗大做文章,张方到底想干什么?总不可能是行使什么骄兵之计吧?
想到这里,刘羡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既然知道对方要从这里做文章,何不派人在一旁守株待兔,看个究竟呢?
他把孟讨叫过来,吩咐道:“你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人,去今日午时的战场。没有别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悄悄潜伏两日,不要被别人发现,我估计张方必有动作,让他们看清了,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如此安排后,刘羡心里少了几分忧虑。当他们赶上大部队的时候,已经是在槐里县。大军借住在槐里民居内,晚膳也已经做好了。为了庆祝撤离的顺利进行,李盛近乎把槐里集市的鸡鸭给买光了,然后士卒们拔了一地鸡毛,各自在寄居的房舍里炖着诱人食欲的鸡汤。
这段时间,刘羡乏极了。他用过晚膳,确认过暗哨依旧在正常布置后,到床榻上倒头就睡。接着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还在洛阳,洛阳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笑,就像海棠花开了,太阳也升起来了,大家都无忧无虑似的。他自己也在笑,然后回到家里,父母双全,夫妻和睦,儿女满堂。
刘羡很少做这样的美梦,以致于他醒来的时候,比往常要晚了一些。此时大军已经在准备开拔了,随行的侍卫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炊饼和蜜水,并向他汇报道:“元帅,你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说有要事向您禀告。”
回来得这么快?刘羡知道,斥候敢于回来,必然说明有了很大的收获,于是连忙整理仪容,换好戎装,令斥候进帐。饮食之中,他静静倾听斥候的汇报。
原来,在斥候几人重返战场后,发现那群西军同样去而复返,而且在周遭的几处乡亭进行滥杀。他们虐杀了差不多两千人,然后挑了几百名壮年男子的尸体,将他们换上了虎师骑士的衣服,扔到战场上。其余的尸体则与乡亭一股脑烧了,浓烟滚滚,在外人看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元帅,他们安排好后,晚上又来了一拨人,穿着十分不凡,我们不敢靠得太近。但可以看见,那些人哭丧着脸,似乎是对来人诉苦。随后他们就走了,尸体也扔在原地不动,我们看没有别的迹象,就策马回来了。”
“诉苦?”刘羡点点头,慰劳他们道:“嗯,你们做得很好,先下去用早膳吧,歇息之后,再赶上大队不迟。”
而待斥候离开后,刘羡开始思考这些信息中的重点。他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最值得关注的点,就在斥候口中的“诉苦”上。
张方和河间王之间的不睦,此时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张方这次原来,是故意打一个败仗,并且夸大自己的失败,以此向征西军司诉苦吗?莫非他这么做,是想韬光养晦,借机来修复和主君的关系?
不对,刘羡很快否决掉这个判断。张方可能有耐心韬光养晦,但河间王不是庸主,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就放下提防。张方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对他来说,两人的关系已经无法挽回了。
从这个思路一转换,讨好不可能,但如果张方是把司马颙当对手呢?那打一个败仗,就是示敌以弱,麻痹对方。
对,就是这样!刘羡恍然大悟,他知道自己抓住真相了。只有这个可能,一切都说得通了!张方的目标并非是自己,而是河间王!他要借自己的势,先去麻痹司马颙,争取布局的时间与空间,待准备完毕,他便会伺机发出袭击,一举夺下征西军司的兵权。
一念及此,刘羡不禁披衣握剑,暗暗惊叹张方的谋略和残忍。为了做到这一步,竟然主动牺牲自己的士卒!
他随即又想,司马颙能察觉这一点吗?他斗得过张方吗?张方会在何时动手呢?自己应该做何应对呢?是继续按计划入蜀,还是在一旁等待两人相斗,做那个得利的渔翁呢?
一连串的问题涌入脑海后,刘羡反复衡量一番,终于将自己激动的心情压抑住。
料敌从宽,张方是个有耐心的人,河间王的根基也很深。若自己留在关中,三者相互制衡,谁也不是傻子,张方八成不会动手。自己这时候就想渔翁得利,显然有些太早了。
这就像袁绍病死后,曹操与袁氏兄弟的关系一般。曹操试图进攻河北,袁氏兄弟两人就会团结一心,先御外侮,至少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只有自己先离开,就像曹操那般先放松压力,袁谭袁熙才会开始爆发矛盾,最后争权夺利。
可惜,刘羡极为惋惜地放下了留在关中的念头,劝慰自己道,这样也好,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入蜀之路,实际上完全脱离了危险,不再需要瞻前顾后了。
虽不知张方与河间王之间,到底会谁胜谁负。但在新一轮的关中动乱开始前,自己还是应该先进汉中,打下一块真正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