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7章 一一四五章 云开望加锡(2 / 2)
战后,田宗亮并未屠戮俘虏,反而释放其中数人,并让其带回话去:「我苗人来此,只为求一地安居,无意灭绝尔等。可通商贸,可结盟好,若再敢犯我疆界,犹如此树!」言罢,一箭射断百步外一棵小树,箭术惊人,震慑当场。
软硬兼施之下,周围部落纷纷胆寒,开始尝试与这支新来的、战斗力强悍且纪律严明的苗人接触。
田宗亮抓住时机,开设「边畔市集」,用带来的铁器、盐、药材交换当地的香料、珍珠、珍贵木材。他严格约束部下,公平交易,逐渐赢得了一些部落的信任。
他邀布吉人头领至寨中,不赠铜鼓,而是取出从辰州带来的最后一道「云雾茶」,行苗族「啜茗谈天」之礼。席间,田宗亮以刚学会的布吉语言道:「我等善山,尔等善海;山货换海珍,何不相济?」并展示苗人锻打的铁刀削断布吉人铜剑之利。
布吉人头领抚刀惊叹,终允互市。苗人以铁器、丝布、稻米,换布吉人的海盐、珍珠、玳瑁及远航知识。田宗亮更许其族与苗人通婚,令子侄习其造船之术。
站稳脚跟后,田宗亮开始推行他的「山海经略」。他将带来的稻谷、粟米种子分发下去,指导族人在平缓处开辟梯田,同时也不放弃山林狩猎与采集。他效仿明军,将适龄男子编为「弓弩营」、「山林营」、「舟楫营」,平日生产,战时为兵。
一年后,望加锡海岸已是另一番气象:火山梯田层叠如绿阶,苗寨吊脚楼与布吉人高脚屋错落相间。市集上苗语布吉语交错,竟生新腔。田宗亮立于石堡之上,望舰船往来海湾,叹道:「昔在辰溪,见天如一线;今在南洋,方知天地之阔。我五溪苗众,终得海天自由!」
数年之后,「镇峒堡」已扩展为一座坚固的山海之城。苗家的吊脚楼与石堡工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海岸与山崖之上。城内不仅有苗人,也有逐渐融合进来的布吉人、望加锡人,甚至还有闻商贸之利而来的爪哇、阿拉伯商人。
田宗亮虽自号「峒主」,却在内部采用了更为实用的「头人议事」制度,并引入了部分大明律法。他始终保持与南海道总督府的联系,岁岁遣使乘船前往琼州乃至广州,贡献方物,请示机宜(更多是获取情报和支持)。
一日,他立于镇峒堡最高的望楼上,远眺繁忙的望加锡海峡,对身旁已成年的儿子道:「我五溪苗家,离了辰州的山,却得了海的眼界。朝廷予我此地,非为流放,实为开凿。守住此地,经营此地,将来这片海峡,便是我田氏子孙纵横驰骋之地!」
海风猎猎,吹动他鬓角的白发,却吹不灭眼中那团如火般的野心与希望。
苏拉威西岛的西南角,从此烙下了鲜明的苗家印记,成为大明经略南洋棋局中,一枚深嵌腹地的关键棋子。
而苏拉威西岛东北海岸,桑帕拉河口这里的地貌与田宗亮所在的西南角迥异。海水涌入巨大的河口,形成宽广的港湾,沿岸多是红树林与冲积平原,背后则是连绵陡峭的青山。雨量极其充沛,河流交错,土地肥沃,但湿热瘴气也更为浓重。
彭勃企的船队在此缓缓靠岸。他站在船头,望着这片弥漫着原始气息的土地,神色凝重而坚定。与田宗亮的锐意进取不同,彭勃企的性格更为沉稳内敛,善于谋定而后动。
「登岸后,先不忙筑大寨。择地势高燥、近水源处,立下数个前哨营寨,彼此呼应。」他对儿子吩咐道,「我等瑶人,虽也善山,但此地湿热非同一般,需步步为营,谨防瘴疠之气。」
彭氏瑶族并未像苗人那样迅速展示武力。他们登陆后,首先花费了大量时间勘察地形、水文气候。彭勃企亲自带人深入附近山林,辨识草药,研究如何防治热带疾病,这让他的部众在最初最艰难的时期,非战斗减员远少于同期其他开拓点。
他选择的立足点并非河口最开阔处,而是稍稍深入内陆的一处河湾台地,背靠山岭,面朝河流,易守难攻。他将此地命名为「桂湾寨」,既是怀念桂阳故地,也取「桂子飘香,湾河永驻」之意。
瑶人善识鸟兽踪迹,采药草,辨水土毒性。终在河口高地一片樟树林中,发现清泉一眼,彭勃企掬水饮之,喜道:「此水甘冽似蓝山泉,可立‘樟木峒’!」
立寨之法,尽显瑶家智慧:他们砍伐红树木为桩,建高脚竹楼防潮防虫;以带来苎麻种快速播种,织网捕鱼;更烧制艾草驱蚊,以草药汤防治瘴疠之疾。
对待当地土著,彭勃企采取了与田宗亮不同的策略。桑帕拉河口一带居住的是托拉查人的若干分支,他们以其独特的梯田文化、复杂的丧葬仪式和相对和平的性情著称。其俗崇奉祖先,居屋形如牛角,与瑶家竹楼俨然不同。初时见外人至,聚众持矛弩来窥。
彭勃企并未主动挑衅,而是派出手持瑶医草药、携带盐块和精巧铁器的使者,尝试与最近的托拉查村落接触。瑶族同样深谙草药之理,这成了双方最初沟通的桥梁。彭氏瑶医甚至用带来的药材结合本地植物,治好了几名托拉查村民的热病,逐渐赢得了一些信任。
他鼓励族人与托拉查人交易,用铁器、盐、瓷器换取他们的稻米、牲畜(主要是水牛)以及关于本地环境的宝贵知识。彭勃企发现托拉查人精于雕刻和建造高脚屋,便虚心请教,改进了营地的建筑,使其更适应本地环境。
托拉贾人素重医药,见瑶人医术神奇,遂允交易。更奇者,托拉贾人「葬崖刻祖先像」之俗,竟暗合瑶人「敬祖崇山」之心,两族虽言语不通,却渐生敬意。
站稳脚跟后,彭勃企开始展现他作为统治者的规划能力。他利用从托拉查人那里学来的经验,大规模开辟梯田,引种带来的稻谷,同时也试种本地的香料作物。他将带来的瑶锦织造技术与本地物产相结合,试图发展出独特的贸易品。他引瑶人「刀耕火种」之术,但革其弊:不滥伐林,而是择沼泽边缘烧畲,混种旱稻、山芋、生姜,称「三宝畲」。又以带来茶籽,仿故乡岭势开辟梯田茶园。
桑帕拉河口由此生机勃发:瑶家竹楼错落河畔,托拉贾人牛角屋点缀山腰。市集日,瑶女以五彩织带换托拉贾人铜饰;瑶医设摊疗疾,换得犀角、玳瑁等珍物。更有瑶丁学驾托拉贾人的独木舟,深入沼泽猎鳄取皮。
在军事上,他并未放松警惕。他吸取苗人经验,组建了「山地营」和「河防营」,但更注重防御工事的修建。他在桂湾寨周边险要处修筑了数座石砌箭楼和寨墙,并训练了一支擅长在丛林河网地带侦查与警戒的队伍。
一年后的「盘王节」,彭勃企特邀托拉贾长老共祭。祭坛上并供盘王神像与托拉贾祖先木雕,铜长鼓与托拉贾竹筒鼓同奏。彭勃企以瑶语高唱:「桑帕河水清又长,盘王子孙来开荒;托拉兄弟共火塘,山海同春日月长。」
托拉贾长老虽不解其词,却感其诚,以族礼相报。自此,两族约定:瑶人主治河域农猎,托拉贾人主治山林祭祀,共御外侮。
数年之后,「桂湾寨」已发展成为一个融合了瑶族、托拉查文化特色的繁荣聚落。寨中不仅有瑶家的吊脚楼和谷仓,也能看到托拉查风格的雕刻装饰。这里出产的稻米、香料和精美的瑶锦-托拉查风格木雕工艺品,开始通过零星的海商,流入地区贸易网络。
彭勃企并未满足于此。他深知桑帕拉河口地理位置优越,是深入苏拉威西内陆和控扼东部海域的潜在基地。他持续派出小规模探索队伍,沿河溯源,绘制地图,并与更深远内陆的托拉查部落建立联系。
他常对族人说:「田峒主据西南咽喉,逞的是豪勇之威。我彭氏据东北沃土,行的是耕织之长。朝廷将我等分置南北,自有深意。我等不必与人争锋,只需将此地经营得铁桶一般,富庶安乐,便是大功一件!」
在他的经营下,彭氏瑶族在桑帕拉河口深深地扎下了根。他们不像南边的苗人那般锋芒毕露,却如春雨润物般,以一种更为温和而持久的方式,将大明的影响力渗透进了苏拉威西岛的东北腹地。与田宗亮的「镇峒堡」一南一北,一刚一柔,共同成为大明钉在这「海怪之岛」上的两颗坚固铆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