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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6章 一二〇四章 策问一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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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四年十一月初七,金陵的第一场雪来得细碎,绒毛般的雪屑沾在国家历史博物馆深色的瓦檐上,旋即化开,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深色痕迹。馆内地龙烧得温煦,驱散了冬日的严寒。赵佶正俯身于一个刚开启的樟木箱前,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清理一套出土自钧台的官窑瓷片,试图将它们拼凑回最初的模样。这项需要极度耐心和专注的工作,竟让他寻得了一丝难得的平静。

脚步声在空旷的展厅里响起,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权威感。赵佶抬起头,看见方梦华披着一件玄色呢绒大氅,肩头还落着未及掸去的细雪,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玻璃柜中那幅已然合璧的《千里江山图》(王希孟之作,与《清明上河图》同为镇馆之宝)。她身后并无随从,彷佛只是顺路来访的普通友人。

「首相。」赵佶放下工具,起身,略显局促地拱手。虽获特赦,但面对这位一手缔造眼前一切、并决定他最终命运的女子,他内心深处的敬畏与复杂情绪从未消散。

方梦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忙碌后的倦意,却更显目光深邃。「昏德公不必多礼。刚与李纲、吕将他们议完新一任期五年施政的纲要,路过,进来看看你。这几日,可还适应?」

「劳首相挂心,一切安好。整理故物,虽触景生情,却也……也算有所寄托。」赵佶斟酌着词句。

方梦华走近几步,目光扫过那些精致却残破的瓷片,淡然道:「寄情于物,好过沉湎于虚妄的过去。你能如此,很好。」她顿了顿,话锋却似不经意地一转,「这几日组阁,见了些旧宋遗老的代表,总有人拐弯抹角,问我既已手握乾坤,为何不效吕武故事,更进一步,也过一把九五之尊的瘾?反倒留着敏儿这天子,还有士元这配王,甚至……救了你回来。」

赵佶的心猛地一跳。这问题何尝不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疑惑之一。他抬起眼,勇敢地看向方梦华:「罪臣……亦曾百思不解。若依自古改朝换代之常理,宋室宗亲,应无幸理。」他想起了吕后如何对待刘邦诸子,武则天如何对待李唐宗室,那才是血淋淋的权力逻辑。

方梦华嘴角泛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那笑容里有洞察,也有几分超然。「若我方梦华所求,不过是砸烂一个赵家牌位,再换上一个方家牌位,玩那套『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老把戏,」她的声音平静却极具力量,「那么,从十三兄起事那天起,目标就该是将所有赵宋苗裔赶尽杀绝,岂会容士元(赵楷)在舟山求学、与敏儿相知?岂会容嬛嬛、璎珞在军中效力?更不会耗费巨大代价,发动北海行动,把你、信王、还有那几个孩子从五国城的冰窟里捞出来。」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细雪中朦胧的金陵城轮廓:「至于西边的蜀宋,若我真想一统天下,凭大明今日之力,岳师兄再善战,能挡我几时?巨炮铁舰沿江西进,赵构凭什么守得住那蜀道天险?无非是我不想让这片土地再经历一场无谓的内耗罢了。」

赵佶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明国的实力,他已亲眼所见,那是一种超越冷兵器时代的碾压性力量。「首相胸襟,非古今权术者可测。然……然罪臣仍有一惑,首相既无意于帝位,又为何要救我这废人回来?莫非……莫非是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以昔日太上皇之名,下一道诏书给构儿,劝他归顺,以省却刀兵之灾?」这是他能想到的、自己仅存的、一点点可利用的价值。

方梦华闻言,转过身,看着赵佶,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却让赵佶有些无所适从。「这确实可以是一张牌,」她坦然承认,「或许将来某个时候,会有用处。但现在,没必要急着打出去。」

她收敛笑容,神色变得郑重:「昏德公,你需明白,明与宋之交替,其性质与史上的宋代周、唐代隋,甚至秦代三代,都截然不同。那些,说到底,是庙堂之上换了个姓氏,是『一家一姓』之兴替。而我明所求,并非如此。」

她指向窗外,目光锐利如刀:「你看这金陵城,这明国上下,我们要改变的,不是龙椅上坐的是谁——否则,让士元和敏儿的孩子,你那即将出生的孙儿继位,从血脉上论,这天下难道不还是你赵宋的延续吗?我们要颠覆的,是这天下运行的根本逻辑!」

「大明国,是一种『主权在民』的尝试。权力自下而上授予,天子之位的保留,仅仅是因为千年惯性使然,是为了平稳过渡,是占住一个生态位,避免更多野心家借此名号兴风作浪。这是一层『旧瓶』,里面装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新酒』。」

「更彻底的是,」方梦华的声音愈发清晰,「我们在整个社会层面上,逆转了沿袭千年的『士农工商』秩序!工匠、商贾、乃至精通格物的学子,其地位与贡献,不再屈居于只知读圣贤书、空谈道德的旧式士人之下!这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动了那些蜀宋拥趸最根本的利益!」

她盯着赵佶的眼睛:「所以,你明白了吗?西边那些人,他们拥护赵构,并非因为他赵构有多贤明。他们真正在捍卫的,是『宋』这个符号背后,那一整套让他们安享特权的旧秩序,是那个以他们为尊的『精神舒适区』!他们对我这个『妖女乱国』的恐惧与憎恨,早已超过了对金虏。在他们看来,金虏或许可以『议和』苟安,而我大明,是要刨他们的根!」

「在这种情况下,」方梦华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冷冽,「你以为,凭你一道轻飘飘的『退位诏书』或『劝降书』,就能让他们放弃赖以生存的根本利益,心甘情愿地融入这个在他们看来『礼崩乐坏』的新世界吗?你这道诏书,非但无用,反而可能激起他们更激烈的反抗,认为你已彻底沦为我的傀儡,连最后一点象征意义都失去了。」

赵佶听得目瞪口呆,脊背发凉。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方梦华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以及无数旧时代之人对「改朝换代」的肤浅理解,露出了底下残酷而真实的阶级与利益斗争的本质。他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何等的天真和迂腐。

赵佶放下茶杯,犹豫片刻,终于将盘桓数日的疑问吐出:「首相……罪臣近日整理旧档,又听闻西边(指蜀宋)一些言论,实在……实在不解。以明国今日雷霆万钧之势,扫平蜀中,当如秋风卷叶。为何却任凭那些极端仇视新秩序、日日咒骂首相与大明之人,富集于蜀宋,任其坐大,养痈遗患?岂非徒留后患?」在他过往的帝王生涯中,对于这等明确的反对势力,即便不立刻征伐,也断无容忍其公然存在的道理。

方梦华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她轻轻吹开茶沫,反问道:「昏德公,你可知,若我此刻发兵,踏平成都,将那些骂得最凶的人抓来金陵,明正典刑,悬首示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佶一怔,下意识答道:「自是……震慑宵小,天下归心?」

「归心?」方梦华摇摇头,笑容转冷,「那是表象。真实的情况是,那些隐藏在明国境内、内心同样仇视新秩序却不敢言声的人,会立刻吓得缩回去,将恐惧和怨恨埋得更深。他们明面上会更顺从,但暗地里,阳奉阴违、消极怠工、甚至暗中破坏,会层出不穷。因为屠刀让他们明白,反对就是死路一条,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金陵城鳞次栉比的屋瓦和远处工厂的烟囱:「我们正在做的事,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要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观念,扭转为『主权在民,江山有份』。这听起来像不像天方夜谭?对那些被压迫了千年的百姓来说,甚至像一场骗局。他们还在观望,还在试探,这个新『主人翁』的身份是真是假。」

「在这个新秩序转型的脆弱期,」方梦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赵佶,「最危险的不是外部叫骂的敌人,而是内部离心离德、无法凝聚的『自己人』。如果我不给那些绝不可能妥协的旧秩序顽固派一个明确的『去处』——比如蜀宋——那么,他们就只能留在明国内部,像毒瘤一样扩散,不断制造摩擦、散播疑虑,消耗我们宝贵的凝聚力和信任资源。最终的结果,极可能是新秩序还未稳固,就被内部无休止的猜忌和破坏拖垮,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被拉回那个你熟悉的、充满阴谋、暴力和轮回的旧日王朝陷阱。」

赵佶听得背脊发凉。他想起自己执政末年,朝堂上党同伐异、地方上阳奉阴违的景象,那确实是帝国衰亡的征兆。方梦华所描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于「人心」和「信任」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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