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5章 一二三三章 阴阳波斯(1 / 2)
在巴格达的煤烟与阿勒颇的狂想之外,帝国的东方边疆,是另一番天地。这里只有亘古的风沙、灼热的仇恨,以及一道由信仰、钢铁与绝望筑成的无形之墙——亚兹德总督区。它像一柄出鞘的弯刀,刀锋直指东方那片叛教之火燎原的土地——花剌子模。
曾经的商队驿站,如今已彻底要塞化。泥土夯成的城墙被加厚了一倍,墙头上林立的不再是商队旗帜,而是狰狞的「骆驼炮」射击垛口。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马匹的汗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绷紧到极致的警戒。
总督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这位以酷吏著称的「哈里发之鞭」,此刻正站在德黑兰最高的望楼上。他身披朴素的锁甲,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东方的地平线,那里是叛徒阿拉乌丁·阿即思的疆域。
「斥候回来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如同风化的岩石。
「回来了,总督。花剌子模的『光明火杖军』正在卡维尔盐漠边缘演练,他们的火器…似乎更精良了。」副官低声报告,语气沉重。
德黑兰没有「少年学宫」的喧嚣,只有军械库里日夜不停的捶打声。来自设拉子的铁匠,在这里用质量参差不齐的矿石,疯狂地修补着从前线轮换下来的破损盔甲和刀剑。这里是帝国最粗糙、也最坚硬的前沿铁砧,每一记捶打,都回荡着对叛教者最直接的仇恨。
城门处,一队刚从巡逻中归来的轻骑兵,马鞍旁挂着几颗头颅——那是试图越境传播摩尼教义的「火教士」。尸体被吊在路边的枯树上,随风晃荡,成为对所有往来者最血腥的警告。在这里,法律只有一条:「火刑四律」——凡拜火、焚经、食禁物者,死。
作为总督区的实际权力中心,伊斯法罕的气氛更为复杂、压抑。三十三孔桥下,扎因代河的水流似乎都变得迟滞。
总督府(原卡库伊王朝旧宫)内,穆萨总督正听着来自各方的报告,他的脸在油灯光影下明暗不定。
「德黑兰的军粮,只够维持二十天。」
「设拉子的琐罗亚斯德教徒,又在暗中集会,他们认为花剌子模的『复古』,好过我们的『压迫』。」
「巴格达的援助…又被波斯的山路耽搁了。」
他的对面,坐着本地归顺的波斯贵族米尔扎·阿巴斯。此人衣着华丽,言辞恭顺,但低垂的眼帘下,却藏着难以捉摸的精明。
「总督大人,」米尔扎·阿巴斯缓缓道,「强硬固然必要,但民心如流水,堵不如疏。或许…我们可以允许他们在私下进行一些无害的古礼?只要公开承认真主至上……」
「绝无可能!」穆萨厉声打断,眼中闪过「火刑四律」的寒光。「对异端的仁慈,就是对真主的背叛!伊斯法罕必须是纯粹的,如同淬火后的钢!」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涌动。米尔扎·阿巴斯在离开总督府后,于自家密室里,抚摸着一枚祖传的、刻有阿胡拉·马兹达神像的印章,喃喃自语:「阿拉伯人…突厥人…如今又来了更凶狠的赞吉乌古斯人。而我们波斯人,永远在寻找下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主人。」生存的智慧,在这里演化为极致的虚与委蛇和两面下注。
而在这片焦土的最南端,古城设拉子则沉浸在另一种痛苦之中。空气里不仅有风沙,还混杂着葡萄的余香、废墟的焦糊味,以及无声的悲泣。
设拉子曾是波斯文化的诗意心脏,如今却成了宗教清洗最惨烈的舞台。城外的荒地上,矗立着十几根烧焦的火刑柱,痕迹犹新。曾经的琐罗亚斯德教神庙,被改建为军营,墙上精美的浮雕被凿毁,覆盖上粗糙的阿拉伯文经句。
一位名叫帕尔温的老妇人,每天清晨都会冒着风险,来到已成废墟的「夜莺花园」旧址,偷偷放上一束干枯的野花。她的儿子,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因为在诗中隐晦地怀念拜火仪式,于三个月前连同他的诗稿,一齐化为了总督府广场上的灰烬。
「他们烧掉了诗歌,烧掉了神庙,烧掉了我们的记忆…」她浑浊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赢得我们的心吗?」
然而,在设拉子阴暗的地下水道里(「卡纳特」灌溉系统),秘密的集会从未停止。残存的琐罗亚斯德祭司和心怀故国的波斯武士,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传阅着从东边(花剌子模)偷偷送来的、印有摩尼教和祆教混合符号的羊皮卷。上面描绘着一个「光明战胜黑暗」的未来,而这个未来里,没有阿拉伯总督的位置。
文化的根脉被强行斩断,却在更深、更黑暗的土壤里,孕育着更极端的反抗果实。
亚兹德总督区,这片名义上属于赞吉王朝的土地,从未真正被征服。它是一片沉默燃烧的荒原。
总督穆萨妄想用铁与火铸造一道坚不可摧的边墙,但他脚下的土地本身,就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在亚兹德总督区那道充满仇恨的边墙以东,是一片正在进行着疯狂自我实验的土地。花剌子模,这个昔日伊斯兰世界的东疆重镇,如今已撕裂旧袍,换上了一件用祆教圣火、摩尼光明与契丹狼旗共同缝制的怪异新装。它的四颗心脏,正以不同的节奏,泵送着叛教者的狂热、投机者的算计与亡命徒的绝望。
梅尔夫,曾经的「塞尔柱皇冠」,如今是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的「光明神都」。城中心,耸立着一座不可思议的建筑——由原大清真寺改建的「万光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