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6章 一二九四章 确山截龙(1 / 2)
绍兴六年四月末,蔡州确山县境,山势在此处陡然隆起,形成一道隔绝南北的天然屏障。在一处名为「卧虎岗」的隐秘山寨聚义厅内,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风尘仆仆却难掩精悍的面容。
主位之上,杨再兴卸下了惯常的铁甲,只着一身深色劲装,肩背的轮廓依旧如山岳般雄健,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当年的烈火烹油,多了几分沉静与审度。他身旁,包慧娘依旧是那副利落姿态,腰间两把左轮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厅门处光线一暗,三名汉子大步走入。为首者,年约三四十,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却隐含锐光,正是「病子龙」赵云。他左侧是膀大腰圆、气势沉雄的「撼天龙」李进,右侧则是矮壮结实、步履如夯地般的「裂地虎」董荣。
双方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间,厅内空气仿佛凝滞。
杨再兴的目光落在赵云脸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段尘封了近十年的记忆猛然撞开闸门——宣和七年,红罗山脚下,岳大哥枪挑九寨,定策招安……那一日,与他放手搏杀、枪来矛往近五十合难分高下的,不正是眼前此人?!
赵云同样认出了杨再兴。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故人重逢的复杂感慨。他抱拳,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绛州赵云,奉董先大哥之命,特来接应杨将军。一别近十载,不料在此相逢。杨将军风采……更胜往昔。」
杨再兴豁然起身,绕过案几,大步走到赵云面前。他没有立刻回礼,而是上下仔细打量着赵云,忽然伸出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赵云的肩窝——那是军中老友间才会有的举动。
「俺说是谁能让董大哥这般看重,原来是你,病子龙!」杨再兴的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酣畅的快意,「红罗山下,你那手‘回马穿云枪’,可是让俺回去琢磨了三天!若非岳大哥鸣金,俺定要与你分出个胜负!」
提及往事,赵云眼中也泛起暖意,那抹「病」气似乎都淡了几分,微笑道:「杨兄弟的‘裂岸涛’又何尝不是霸道无匹?若非赵某借马力卸去七分,只怕当时便要出丑。一晃……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他语气中那份沧海桑田的慨叹,让杨再兴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沉淀下来。
「是啊,快十年了。」杨再兴重复了一句,声音低沉了些许。他抬手,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下颌,触手却不再是当年光滑的皮肤,而是粗硬的胡茬。他目光扫过赵云,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角细细的纹路,以及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属于乱世漂泊者的风霜。眼前的赵云,沉稳如山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红罗山下与他争锋的锐气青年。
而赵云眼中的杨再兴,何尝不是如此?那股仿佛能焚烧一切的悍勇之气仍在,却已内敛入骨,化作了一种更沉、更稳的力量。岁月在他们身上,都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都不再是毛头小子了。」杨再兴最终吐出这句话,带着一丝苦笑,更多的却是历经劫波后的坦然与认同。
李进与董荣在一旁看着,松子岭出身的他们虽未亲历红罗山旧事,但见两位首领如此,亦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光的战谊与唏嘘。
包慧娘适时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凝,语气爽利:「旧账以后再算!赵大哥,李大哥,董大哥,一路辛苦。凤牛山一别,北地绿林可好?北边情势如何?那‘东西’……可有眉目了?」她语速加快,直指核心。
赵云神色一正,收敛心绪,沉声道:「包将军,董大哥一切安好,凤牛山如今兵精粮足,只待东风。我等此行,正是为此而来。」
他目光转向杨再兴,变得锐利起来:「据踏白军多方探查,押送‘重昏侯’的队伍,并未走许州大道,而是绕道蔡州,企图经确山、泌阳,沿伏牛山北麓西行,避开岳太尉兵锋最盛之处。预计三日后,将经过确山以北三十里的‘黑松隘’。」
「‘黑松隘’……」杨再兴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恢复了那位沙场骁将的冷厉,「山高林密,地势险要,倒是动手的好地方!」
「正是!」李进声如闷雷,「董大哥已调集山中精锐,由我等率领,潜伏于隘口两侧。只等杨将军率精锐抵达,便可形成夹击之势!务必在金虏反应过来前,劫下囚车,速战速决!」
杨再兴与包慧娘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断。
「好!」杨再兴断然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慧娘,传令下去,休整半个时辰,饱餐战饭,子时出发,直奔黑松隘!」
「赵兄弟,」他再次看向赵云,伸出手,「红罗山未分胜负,此番黑松隘,便让你我并肩,再痛快战上一场!看看这些年,是你的枪更利,还是俺的矛更锋!」
赵云肃然,伸手与杨再兴重重一握:「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跨越了近十年的光阴。昔日的对手,今日成了并肩的战友。不再年轻的躯体内,沸腾的热血依旧,只为在这破碎山河间,杀出一个黎明。
山寨之外,夜色如墨,山风呼啸,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奏响序曲。
五月初三,确山北,黑松隘两山夹峙,林深叶密,一条蜿蜒官道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穿行其间。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洒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映不出半点暖意,只有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隐隐杀机的湿冷。
隘口东侧高坡,茂密的灌木丛后,杨再兴半蹲于地,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他身披伪装,仅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着下方缓缓行来的队伍。那杆伴随他多年的铁枪,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因旧伤而偶尔刺痛的肩背都暂时麻木。
在他身侧数丈之外,包慧娘伏在一棵老松的虬根之后,呼吸调整得细密绵长。她手中那支经过改装的、加长了铳管的「精确射手型」左轮手枪,稳稳架在枝杈间。修长的食指虚搭在扳机护圈外,整个人仿佛与山林融为了一体,唯有透过特制玻璃镜片(简易瞄准镜)的眼神,冰冷如北地的冻泉。
山下,队伍绵延。完颜把荅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正红旗精绣棉甲,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居于队伍中段,神色倨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身后,是一辆加固囚车,粗大的木栅内,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穿着旧袍的枯瘦身影。近百名金兵精锐前后护卫,刀出鞘,弓上弦,盔甲在斑驳的光线下反射着森然寒光。
「准备。」杨再兴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猛兽捕食前的低吼。
埋伏在两侧山坡的宋军与踏白军精锐,约百余人,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李进握紧了手中开山巨斧,董荣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当金兵前队完全进入隘口最狭窄处,后队尚未完全跟入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