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5章 一三〇三章 西线止步(2 / 2)
「闭门!快闭门!严防死守!」张安喘着粗气,对左右叹道,「那敌将……那敌将敢冒三国赵子龙之名,果然……果然有几分真传!岳南蛮军势雄壮,不可力敌,唯有坚守待援!」他彻底绝了出城野战的心思,只盼洛阳或汴京的援军能早日到来。
是夜,月暗星稀。长水城头灯火通明,守军提心吊胆,严防死守。然而,他们防备的是劫营,却未曾料到,岳家军的攻击来得如此猛烈和直接。
三更时分,正是人困马乏之际。岳飞中军突然响起震天战鼓!预先挑选好的敢死之士,多由背嵬军精锐组成,口衔枚,马裹蹄,在夜色的掩护下,扛着云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至城下。
与此同时,数十架砲车在营中列阵,在统一号令下,将浸满火油的巨石、震天雷奋力抛向城头!轰隆!轰隆!爆炸声与火光瞬间在城墙上绽放,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远程打击炸得晕头转向,死伤一片,陷入一片混乱。
「攻城!」岳飞一声令下,潜至城下的敢死队发一声喊,悍勇登城!被砲火打懵的守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多处城墙瞬间被突破。岳家军主力如潮水般涌向城门,冲车猛烈撞击着门闩。
张安从睡梦中惊醒,闻听四处杀声,知城已破,仓皇间欲组织亲兵巷战,却被一股涌入衙署的岳家军精锐堵个正着。乱军之中,不知是谁一刀劈来,张安格挡不及,当场毙命,结束了他短暂的「安抚使」生涯。
主将既死,城内守军更是土崩瓦解,纷纷弃械投降。至天色微明,长水城已彻底易主。
岳飞入城,第一时间下令肃清残敌,安抚百姓,并清点府库。此役,缴获粮草两万石,岳飞当即下令,部分拨与军中,部分赈济长水城内饱受伪齐盘剥的穷苦百姓。更令人惊喜的是,在城外伪齐专用的马场中,缴获良马逾五万匹!这极大缓解了岳家军骑兵坐骑不足的困境。
攻克长水,缴获大批粮草马匹,岳家军士气如虹,锐不可当。岳飞挟大胜之威,马不停蹄,挥师继续东进,兵锋直指顺州(伪齐改虢州为顺州)治下其余要地。
伪齐军新败之余,闻风丧胆。岳飞主力所向,如摧枯拉朽。
永宁县,守军稍作抵抗,见岳家军砲车林立,攻势如潮,自知不敌,县令携部分守军弃城而逃,岳家军兵不血刃,光复永宁。
福昌县,负隅顽抗,岳飞遣张宪率背嵬军强攻,不过半日,城头便换上了「岳」字大旗,守将授首,余众归降。
连战连捷,光复失地!岳家军前锋斥候的马蹄,已能踏起洛阳城外伊河岸边的尘土。故都的轮廓仿佛就在眼前,光复汴洛的宏愿似乎触手可及。军中上下,从将领到士卒,无不摩拳擦掌,热血沸腾,只待岳飞一声令下,便可直扑洛阳,完成那「直捣黄龙」的夙愿!
然而,就在这攻势如火的时刻,一道无形的、却比任何敌军防线都更加坚固的壁垒,悄然横亘在了岳家军面前。
中军大帐内,气氛不复之前的激昂,反而带着一丝压抑的凝重。
王贵手持一份文书,眉头紧锁,向岳飞禀报:「大哥,随军的那十名绍兴五年新科进士,其空白县令告身……已全部用罄。新克之长水、永宁、福昌三城,以及此前收复的卢氏、嵩州等地,皆已委派完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按朝廷旨意……未有新任命的文官抵达,我军……不得再委派官吏,新复州县,亦不可由军中将领擅摄民政。」
帐内诸将,张宪、牛皋、徐庆、乃至刚刚立下战功的赵云等人,闻言皆是一静,脸上的兴奋与期待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不解、愤懑,乃至一丝冰冷的了然。
牛皋性急,第一个按捺不住,环眼圆睁,低吼道:「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俺们在前方拼死拼活打下城池,难道就因为没了那几个酸丁的告身,就让城池空着?不让俺们的人管,难道还给伪齐鼠辈留着不成?!」
张宪相对沉稳,但语气中也带着压抑的怒火:「鹏举,洛阳近在咫尺!伪齐新败,人心惶惶,正是趁势收复的千载良机!岂能因这等缘由……」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朝廷此举,名为「军政分离」,实为「以文制武」,更是对岳家军迅猛扩张的一种赤裸裸的钳制。那十名进士,十份告身,就像一道紧箍咒,早早地划定了岳飞此次北伐所能扩张的极限。
岳飞端坐于主位,面容沉静如水,唯有案几下悄然握紧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他何尝不想一鼓作气,光复四京之一的洛阳?他比帐中任何一人都更渴望踏上汴京的城头。伊阙的龙门石窟,洛水上的天津桥,那些魂牵梦萦的故地,仿佛都在呼唤着他。
但是,他更清楚,违背朝廷明旨,擅自委任官吏,甚至由武将管辖州县,这意味着什么。那将是授人以柄,成都行在的那些言官,立刻就会给他扣上「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罪名!届时,莫说北伐大业,恐怕连眼前的胜利果实都难以保全。
「够了。」岳飞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下了帐中的躁动。
他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朝廷制度,不可轻废。军政分离,亦是善策,可免地方为骄兵悍将所扰。」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是说给众将听,或许,也是说给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监军」耳目听。
「传令全军,」岳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于长水、永宁、福昌一线,转入守势。加固城防,安抚流民,清点户籍,恢复生产。各部轮番休整,操练兵马,静待……朝廷后续旨意与官员抵达。」
命令下达,帐中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明白,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势如破竹的北伐攻势,被迫戛然而止。光复北宋西京洛阳的最佳战机,很可能就在这无奈的停顿中,悄然流逝。
牛皋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别过头去。张宪重重叹了口气。赵云默默抚摸着臂上的白布,眼神望向帐外东方,那里是洛阳的方向,目光中充满了不甘与遗憾。
岳飞起身,走到帐门处,遥望东方。暮色四合,远山如黛,洛阳就隐藏在那片苍茫之后,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他知道,他停下了。不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是因为来自后方的掣肘。这种束缚,比任何战场上的明枪暗箭都更令人无力。
「洛阳……」他心中默念,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无奈涌上心头。
「报——」一名斥候疾奔入帐,「启禀元帅,伪齐方面,正紧急从汴京、郑州调兵,增援洛阳!金国驻大名府的镶黄旗元帅府,亦有兵马调动迹象!」
消息传来,帐中诸将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停下了,敌人却不会停下。此番停顿,代价几何,唯有天知。
岳家军的兵锋,在距离洛阳咫尺之遥的地方,被一道来自后方的无形枷锁,牢牢锁住。北伐的狂飙,不得不暂时划上一个休止符。剩下的,唯有等待,以及等待中那焦灼而不安的未知。
那臂缠白布的将士们,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告慰着天上的英灵,也向着收复旧都的目标,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洛水呜咽,仿佛也在为这新旧交替的血色黎明,奏响一曲悲怆与希望交织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