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兴亡古今 下(1 / 2)
神京。北玄神京。
自三万年前,大辰圣祖,玄冥真武帝君玄天祭攻下此地,于此定鼎天下后,此地便一直都是大辰帝朝之都城。
它亦是昔日御神大廷‘中都’之所在,若是算上历代纪元的天宗,称其为八朝古都亦不为过。
作为北玄祭洲地脉中枢所在,此地自古至今都风调雨顺,浓郁的灵气滋养万物,甚至令水汽都活化,终年萦绕不散,化作一层朦胧的灵雾,让整个神京大城都笼罩在云雾气中,宛如天上宫廷。
此刻,已是入夜,明月高悬,银色的月光普照大地,但整个神京大域却没有半点‘黯淡’,因为有金色的光辉自大域的中心,一座金碧辉煌,巍峨壮阔的大城亮起。
其光明耀如阳,柔熠如星,隐约可见,那是一座顶端直抵穹顶,宛如山岳般的庄严宫阙,在朦胧如天上云的雾气中屹立。
【玄天宫】。
玄,幽远奥妙。天,至高无上。
以这幽渊奥妙,众神屹立的天上宫廷为中心,隐约可以看见,有宛如纱网一般的光带朝着四面八方延伸,交错,流转,继而凝结出一道道宛如山岳般巨大的道纹神符,幻化为云朵,天河,群星。
这些大阵灵纹和神光互相交错重迭,裹挟无量灵雾,幻化为光海,以玄天宫为轴旋转着,在天上倒映出了一个几乎同样,但是倒悬而出,宛如镜中倒影的‘天上城’,而在九幽之下,隐约可以看见一颗硕大无朋,支地撑天的巨树。
【地脉】【天海】与【幽冥】。
不可思议的神力,贯穿了三界,无穷无尽的地脉灵气,天海灵气,人道龙气和武道煞气,在整个城市内外流转,将其与四周正常的天地隔绝开来,俨然是一个洞天。
但是……
多么不可思议啊。
明明与现世完全相连,没有任何隔绝,无论从宇空宙光,灵煞物象方面都没有与怀虚界有半点隔绝,但神京却表现出了纯粹的异界感,这是独立的,不由天道管辖的‘人造之天’。
以人之念,强行从天地手中夺土为疆。这或许,才是‘九天凌霄’的真正本意。
当然,神京本身是一个大域,是环绕北玄神京大城,大城之外,还有许多环绕神京的平原和山岳。
一座座悬空山峰宛如要塞……不,它们就是要塞。是铭刻了神纹的大道神山,在其之上,每一座都镇守着一柄拥有自我灵识的神兵,都堪比外界的一宗山门,甚至尤有甚之。
这些战略级的神兵既是武将,也是镇守,亦是地脉大阵的核心阵基,它们被天河一般的灵光脉络串联在一起,时而悬浮于天,时而垂降于地,此起彼伏,宛如波涛翻涌。
无论是谁,看见这样的景色,都会震撼无比,感慨于天宗的伟力吧。
但是现在。
越过白玉一般的神京北关,仓廪足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条灰色的河流。
北关,霜海门,密密麻麻的人潮化作河流,在关卡周边流转,盘旋,最终绝望地沉寂下来,化作灰黑色的死水,明明夜间神京的光辉仍然温暖,不至于令弥漫四方的雾气阴冷湿寒,但一种名为死的黯然压抑了所有光明。
那是……
难民。
仓廪足记得,在家乡,族内有长辈曾去神京游历过,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族内的所有孩子自幼都对神京有着无尽幻想——那里永远光明,永远明亮,空气清甜,只是呼吸就可以治愈肺疾,街头巷尾都满是食肆,丹彩楼的玉脂糕球,明德酒家的九色鱼羹令人垂涎,貌若仙女的歌姬,铺满赤金的祈愿清池……
但现在,一切幻想都消散了。
或许。
或许神京之内,一切如旧,族老所言的神京盛景绝非虚言,可现在,仓廪足已经无法想象那些美好的景色了。
仓廪足隐匿于阴影之中,沉默地于难民中行走。
在进入神京的天关之外,密密麻麻的逃难帐篷连成了一片灰黑色的水潭,这些都是北方荒灾和血海之劫制造的难民,难民朝着南方,朝着神京涌来,却被都城拒绝入内,只能在关卡周边的扎帐。
当然,这并不是完全的拒绝——神京不会拒绝它的子民,只是,需要筛选。
谁知道,这些人中,是不是有魔教的探子,有被天魔附体者?谁知道,这些人中,是不是有打算趁着这难民潮,趁势入神京得一个户口的投机者?谁又知道,这些难民身上,是否还有隐疾,有血气,有魔气,有诸多会干扰神京清净的不洁之物?
可以进。
每天就千人。
有赈灾粮。
但完全不够。
没有哭喊,甚至没有呻吟,麻木的死寂。道旁随处可见蜷缩着、再也不会动弹的身影。更远处,几个人影正围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仓廪足知道,帝朝的赈灾流程需要层层审批,从户部拨款到关卡驻军执行,最快也要十天。
可十天?十天,会死去多少人?
当然。当然。
仓廪足知道,十天,真的真的已经很快了。
甚至可以说,他完全想象,这一次神京拨款,绝对是足额足量,不会有贪污——因为天道改易,北玄祭洲天督法理更新,每一个官员,都想要拿到自己的人道信念,提升自己的实力。
相较于实打实的实力,人间的财富,他们不会吝啬。
但是……还是太长了。
十天。
灰色的死水,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味道,那是尸体,排泄物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营地中,绝大部分人都躺在营帐中,呼吸微弱,偶有几个快要毙命的,身边都有不少人围着,沉默地等待。有母亲抱着僵硬枯瘦的婴孩,泪水也流不出,她身边也有人在等待,只是她始终在抗拒,在拒绝,只是等待的人们也不气恼,也没有力气气恼,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心死的女人,很快也会随她的孩子而去。
死人算什么呢?
仓廪足是上过战场的,无论是和安靖一同打的临江城之战,还是之前与尘黎百部打的仗,都会死很多人,冲天的血煞,岂不比这些难民的死惨烈百倍?但他半点也不惧怕那迅猛,激烈的激斗和死亡。
他惧怕的是寂静。
没有人反抗,没有人抗议,也没有人做任何事——甚至就连人与人之间互相残杀都没有,哪怕是吃肉,也要等到有人饿死再说。
诡异的,死亡一般的寂静,充斥在整个难民大营中。
这也不奇怪吧。
反抗谁呢?神京?天关?那些授箓的武官和武者?莫说是百万千万难民了,哪怕是亿万难民,百亿,千亿,万亿,也绝不可能攻破神京边缘最小的一座关卡,战胜不了一位神藏境的武将。
抗议?抗议有用吗?神京又不是没有下令赈灾,只是还没走完流程而已啊——谁也不愿意犯错,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命令已经下达,贸然更改,若是出错了就要承担责任,若是没有出错,也会授人以柄。
甚至,就连更加惨烈的,仓廪足曾经在北疆瀚海那边遭遇过的霜劫之灾都不一样,这里的难民都不互相攻击,互相掠食,这是因为天关守军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们默许死人可以被吃,但不允许难民之间互相攻击。
所以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