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以德报怨(2 / 2)
风卷着路边早点摊的油烟扑在脸上,带着葱花饼的香气。路人弓着腰往前冲,电驴在车流缝隙里钻来钻去,车把上的铃铛被颠得叮当作响。超过一辆本田时,他瞥见副驾上的人正对着堵成一锅粥的路况皱眉;掠过一辆奔驰时,后车窗里伸出只手,不耐烦地挥了挥。他不管不顾,眼瞅着荷花村的木牌坊越来越近,牌坊上“荷风送香”四个褪色的大字在晨光里晃了晃。
顺着街道的窄巷往里扎,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深深的凹痕,电驴在上面颠得厉害,车座底下的工具箱“哐当哐当”响,像是在跟石板路较劲。刚绕过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迎面就撞见几个汉子,为首的封冠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褂子,后颈的衣领卷着,露出被晒得黝黑的皮肤。
“吱——”路人猛地捏下刹车,橡胶摩擦地面的尖啸划破了巷子里的宁静。电驴在离他们半步远的地方停下,车把还在微微晃动,挡住了狭窄的去路。他喘着气抬头,见封冠几人手里都揣着东西,用蓝布裹得严严实实,边角露出点金属的冷光,走路时肩膀紧绷,脚底板碾着地面,像是要把青石板踏出坑来——这副模样,哪里是闲逛,分明是揣着事要去找茬。
“你们几个干啥去?”路人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手还没离开发烫的车把。
封冠猛地停住脚,三角眼一吊,嘴角撇出抹戾气。他往前挪了半步,军绿色褂子的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上那道被刀砍过的旧疤,疤肉在晨光里泛着红:“干你啥事?死二狗子,我们哥几个出去透透气,你也配拦?”话音未落,他已经撸起了袖子,胳膊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身后两个汉子也跟着往前凑,其中一个手里的蓝布包没裹紧,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钢管,在巷子里闪了点冷光。
“咋?想动手?”封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湿点,“上次没挨够打,皮又痒了?”
路人正抿着嘴要反讥,眼角余光瞥见封冠猛地抬臂,铁钳似的手死死攥住身旁那青年的后领。那叫封都的年轻人正梗着脖子往前冲,唾沫星子喷了半尺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扯得踉跄后退,嘴里的脏话“操你——”刚蹦出两个字,就被封冠狠狠瞪了回去,喉结滚了滚,终究把剩下的话咽成了闷哼,脸涨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封都你干啥?吃饱了撑的是吧?”封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碾碎石子般的力道,指节攥得发白,几乎要嵌进封都的皮肉里。他转头看向路人时,腮帮子还在微微抽搐,方才那股凶戾却像被风刮走的烟,瞬间散了。他往旁边挪了半步,挡在封都身前,双手在粗布裤子上蹭了又蹭,蹭掉掌心的汗,脸上挤出点僵硬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几道深沟:“路sir,对不住对不住。”他点头哈腰的样子,与方才撸袖子的狠劲判若两人,“这小子打小没爹教,是个炮仗脾气,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俗话说好话能浇灭火。路人听他这话,心里那点被冒犯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他伸手把电驴车把上滑下来的帆布包拽紧,包角露出半块刻着纹路的兽骨,被晨光镀上层淡金。“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几人紧绷的下颌线,声音沉了沉,“真要往绝路上闯,闹出人命官司,别说我,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你们该听过。”
话音刚落,旁边就炸出个愤懑的声音,是个矮壮汉子,裤脚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田里赶来。“路?早就没路了!”他往前跺了跺脚,青石板被震得嗡嗡响,“俺们去码头扛活,要‘劳力证’;去工地搬砖,要‘暂住证’;就是去街口修鞋,都要交‘摊位费’!”他扯着嗓子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管事的说这是规矩,暗地里还不是揣进自己腰包?俺们七个发小,谁家不是等着米下锅?封宁他娘瘫在炕上,药钱欠了半条街,上个月的雨又淹了他家两亩稻子……”
说到这儿,他突然卡壳了,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巷子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电驴电瓶的低鸣,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漏下来,在封冠几人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照见他们耷拉的肩膀,还有眼底那层按捺不住的红。封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里混着点血丝,攥着拳头的手背上,青筋像冻僵的蛇,蜿蜒爬过黝黑的皮肤。
“你们需要多少钱?报个数,我帮你们想想办法。”
不等几人从那股子憋闷里缓过神,路人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话音落地的瞬间,他自己都微微一怔——原是为那昆仑铭文而来,此刻却被巷子里这沉甸甸的窘迫压得心头发紧。他望着封冠几人磨得发亮的鞋跟,还有封都袖口露出的破洞,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电驴车座。
“什么?你……愿意帮我们?”封冠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是被惊起的蛛网,瞬间布满眼白。他身后的矮壮汉子手里的蓝布包“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半截锈钢管,却浑然不觉。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嘴巴都张成了“O”形,像是第一次听见太阳从西边出来。
“嗯,我愿意帮你们。”路人迎着他们的目光,再次点头,语气笃定得像在说今天会出太阳。他伸手把帆布包往车把里塞了塞,那卷画着铭文的兽骨在包里硌得慌,倒让他心里更踏实了些。
封都还缩着脖子,刚才那股狠劲早没了踪影,只剩下满脸的局促。他用袖口蹭了蹭鼻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可……先前我们对您那样……刚才我还差点……”他说着,目光往地上瞟,看见自己的影子正歪歪扭扭地叠在路人的影子上,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脚。
“唉——”路人轻轻叹了口气,喉结动了动,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他扯了扯被风吹得卷边的衣领,嘴角漾开点淡笑:“都是性情中人,谁还没点脾气?”他摆了摆手,手腕上的旧表链晃了晃,“先前的事,就当是风吹过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眼前这坎迈过去——总不能真让封宁在里面还惦记着家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