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阿姨好(2 / 2)
抬手蹭了蹭腕表的玻璃面,指针红愣愣地快指到十二点,阳光斜斜打在脸上,暖得有些发燥。路人觉得再赖着不合适,便往后退了半步,腰微微弓着,脸上堆起歉意的笑:“李老伯,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这儿真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啊。改日再来给您添麻烦。”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李老伯眉毛“唰”地拧成个疙瘩,额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儿,脸上顿时带出点不悦,像是被扫了兴的孩子。不等路人再解释,他枯瘦却有力的手一把拽住路人的胳膊,指节攥得紧紧的,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劲儿:“回去能有啥急事?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留下!在老汉家吃顿便饭再走,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路人心里头跟揣了个小鼓似的,惦记着独自在家的柳叶——那丫头性子柔,万一遇着点啥情况怕是应付不来。他眉头微微蹙着,鼻梁上挤出几道细纹,脚下又往后挪了挪,胳膊轻轻挣了挣,语气却带着点商量的坚持:“真是家里有事,您老别拦我。改天,改天我一定专程来,非狠狠宰您一顿好酒好菜不可,到时候您可别心疼。”
“不行!”李老伯把他的胳膊拽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几乎要嵌进路人胳膊的皮肉里。路人只觉骨头缝里都透着疼,忍不住“哎哟”一声低呼,想往回缩却纹丝不动。
可老人家脸上反倒泛着兴奋的红光,像是喝了两盅老酒,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股执拗的欢喜,连花白的眉毛都跟着颤巍巍地扬着。他的嗓门比刚才陡然提了几分,震得廊下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起来:“我的地盘听我的!老汉我守着这院子,三年没这么痛快过了!”
他往前又拽了拽,几乎要把路人拉得踉跄:“你小子今天哪儿都不许去,天塌下来也得先留下吃这顿饭!”
说着,他腾出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往旁边书房的木门上一搭,“咔哒”一声拧开黄铜锁扣,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旧响,像是老物件在伸懒腰。
老人家探着身子朝着院子那头的厨房扬声喊,声音洪亮得能穿透青砖灰瓦:“老婆子!今天中午多弄俩硬菜!把西厢房坛子里腌的腊鱼拿出来蒸上,油里多泼点花椒!再从酱缸里捞块酱牛肉,切厚点——我要跟路老弟喝两盅,就用去年那坛高粱烧!”
喊完,他才松开点拽着路人的力道,却依旧没撒手,只是拽着人往堂屋走,粗糙的掌心带着点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汗,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我那口子弄的红烧肉,冰糖熬得稠稠的,裹在肉上能拉出丝来,凉了都不腻,方圆十里都找不着第二家,你可得尝尝……”
李老伯的话音还没在楼梯间落定,就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半老妇人从厨房侧门快步钻了出来。她脑后的发髻虽松了半缕,几丝银发垂在耳边,却偏有两绺乌黑的碎发贴着鬓角,衬得那张脸在烟火气里透着股清亮。藏蓝色的粗布围裙掩不住腰身的曲线,围裙上沾着的点点面粉倒像是特意缀的白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虽晒得发红,皮肤却依旧紧实,腕子上那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叮当作响。
她走得快,却不见半分慌张,眼角的细纹里盛着过日子的精明,嘴角却天然带着点笑意,瞧着竟比实际年纪年轻好几岁。路过灶台时抬手往额前一抹,指尖蹭过眉骨,那双眼眸亮得很,像浸在井水里的黑葡萄,顾盼间竟有几分说不出的俏,分明是徐娘半老,偏还藏着几分当年的风韵。
妇人几步跨进一楼大厅,抬眼就瞅见楼梯口的李老伯,眉头“唰”地拧成个疙瘩,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点火气。“怎么啦?怎么啦?”她往楼梯口走了两步,双手往腰上一叉,嗓门亮得像院门口的铜铃铛,“又遇上什么天大的事了?动不动就喝两盅——你个糟老头子是不是闲命长呀?”
她顿了顿,唾沫星子随着话头飞出来,语气里的嗔怪带着点过日子的实在:“忘了上回喝多了,半夜抱着枕头喊‘冲啊’,头疼得直哼哼,折腾得我后半夜没合眼?医生说了多少次让你少沾酒,你耳朵是塞了棉花还是咋地?”
正待接着往下数落,她的目光扫过李老伯身旁的路人,话头突然像被掐断的引线,戛然而止。脸上的怒容“唰”地褪了大半,只剩下点不好意思的局促,连叉着腰的手都悄悄放了下来。她抬手捋了捋耳后的碎发,又拽了拽歪掉的围裙带子,忙改口道:“真是的,家里来客人了也不早说,我这乱糟糟的样子……”说话时,眼角的余光还在偷偷打量自己沾着面粉的围裙,耳根悄悄红了。
路人站在楼梯口,看着楼下这位头发虽白、眼神却亮得很的妇人——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精明,嘴角却带着点随和,再瞅瞅身旁双鬓斑白、此刻正憋着笑的李老伯,一时犯了难。
称呼“阿姨”吧,瞧着年纪似乎稍长;喊“大婶”呢,又怕显得太生分,把人叫老了。他犹豫了几秒,手指在裤缝上悄悄蹭了蹭,指腹沾着点刚才摸钥匙蹭到的铜锈,才客客气气地朝楼下扬声喊道:“阿姨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