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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008 凡例中的学问(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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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时,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辨认极远处的东西。烛光把他翻书的手影投在墙上,那手指修长,关节处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还有‘玉着’。各版本都写作‘着’,唯独《全唐诗》注了个‘一作箸’。你知道‘玉箸’是什么吗?”

夏林煜摇头。

“是眼泪。”贞老师轻声说,“南朝有首《乌夜啼》,‘玉箸纵横流’。筷子一样的泪痕,比喻女子哭泣。高适这里写征人之妻在后方垂泪,用‘玉箸’才贴切。”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这些改动,我都在底稿上标红了。但出版时,不会把每处考证都列出来——否则注释比正文还长,谁还读诗呢?”

茶换了第三巡。贞老师开始讲整首诗。

“开元二十六年,有个幕僚随张守珪将军出塞归来,写了首《燕歌行》。高适见了,有感于边事,便和了一首。”他念出小序,声音忽然沉了些,“但你知道么?那一年,张守珪的部下其实打了败仗。将军隐瞒败绩,反报大捷。”

烛火又跳了一下。

“所以这首诗,字面写汉家、写单于,实则句句都在写当下。”贞老师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两句下重重划了一道,“你看这对比——前线士卒死伤过半,帐中将军还在观赏歌舞。高适不敢明说,只能借古讽今。”

他逐句讲解下去。讲到“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时,起身从书柜取出一卷泛黄的地图,在桌上徐徐展开。那是手绘的蓟北地形图,山海关、碣石山、潢水、狼居胥……一个个地名像沉睡的印章。

“大军出关,鼓声震天,旌旗沿着渤海湾蜿蜒东去。”贞老师在三维地图上拂过,仿佛能触到千年前的风,“但到了潢水以北,就是奚族和契丹的地界了。那里没有城池,只有‘山川萧条极边土’。”

夏林煜看着地图上那片空白区域。原来诗里的“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写的不是西北沙漠,而是东北的沙碛之地。

“最痛的是这一段。”贞老师念得很慢,“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蓟县城南有片坊市,出征将士的家眷多住那里。丈夫在边关生死未卜,妻子在长安望眼欲穿——‘空回首’,三个字,道尽所有无望的眺望。”

夜更深了。窗外有风吹过庭竹,飒飒作响。

贞老师讲到结尾“至今犹忆李将军”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烛芯结了一朵灯花,他也没去剪。

“李广爱兵如子,与士卒同甘共苦。”他终于开口,“高适写这句,是在问:如今还有这样的将军么?张守珪隐瞒败绩、纵情享乐,配得上那些战死的士卒么?”

他合上书,动作很轻:“诗可以写完,但有些问题,千年后依然没有答案。”

附录的两首小诗,贞晓兕只简单提了提。

“《营州歌》像速写,寥寥几句,边城少年的悍勇之气就活了。《塞上听吹笛》更妙——不直接写笛声,却问‘梅花何处落’,让风吹着笛曲里的梅花,一夜洒满关山。”

他看向夏林煜:“你知道校勘到最后,是在校什么吗?”

夏林煜摇头。

“是在校一种温度。”贞小时把几本古籍轻轻摞好,“那些字句冷了上千年,我们要小心拂去灰尘,让它们重新有呼吸,有心跳。让后人读到‘金伐鼓下榆关’时,能听见真实的鼓声;读到‘玉箸应啼别离后’时,能看见真实的眼泪。”

他吹熄了烛火。月光从窗格漏进来,在桌面的地图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正好落在“榆关”两个字上。

“回去吧。”贞晓兕说,“诗读完了,但诗里的边关月色,才刚刚升起呢。”

夏林煜走到院中,回头看了一眼。书斋的窗纸上,又亮起了新的烛光——贞晓兕又开始校另一首诗了。

那簇光很小,很稳,像一颗不肯睡去的星子,亮在千年诗行的褶皱深处。

窗内,贞晓兕并未立刻展开新的卷帙。她静坐了片刻,从桌角那叠尚未整理的影印史料中,抽出了一页。

那是《旧唐书·张守珪传》的几行记载。纸张脆黄,字句简扼,却透着一股历史的森严。

晓兕的目光落在这样一段上:“……开元二十六年,守珪裨将赵堪、白真陀罗等,逼平卢军使乌知义,令率骑邀叛奚余烬于潢水之北。及逢贼,初胜后败。守珪隐其败状,而妄奏克获之功……”

烛火静静烧着,将这段文字映照得忽明忽暗。

贞晓兕透过这冷静的史笔,看见那个远在蓟北的节度使府邸。捷报飞驰入京的喧嚣背后,是前线士卒枉死的沉默,是知情者噤若寒蝉的恐惧。

张守珪,这位一度功勋卓着、被誉为“帝国北门锁钥”的名将,在胜利的幻影与仕途的权衡中,为什么会选择用谎言覆盖鲜血?

他眼前浮现出高适写下《燕歌行》时的神情。那该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绪?

有对边塞风物的雄浑勾勒,有对士卒疾苦的深切同情,更有对“美人帐下犹歌舞”的将军那不敢明言的失望与讥刺。诗中的“李将军”,不仅是缅怀古之良将,更像一面清澈而冰冷的镜子,照出了当下统帅灵魂上的锈迹与阴影。

诗与史,在此刻的烛光下悄然重合。校勘辨明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拼凑历史真相的一枚碎片;而史书中冰冷的记述,又为诗句中汹涌的暗流提供了最确凿的注脚。

贞晓兕轻轻合上那页史传,将它压在《高常侍集》的校勘稿旁。两叠纸张,一为诗,一为史,并置在昏黄的光晕里,仿佛一场跨越千年的、无声的对质。

她提起长长的羊毫笔,在诗稿“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一句的页边,用极细的笔触,轻轻注了一个“张”字。

这个字,没有解释,没有引申,只是一个印记,一个由校勘者的学识与良知,在诗行与史实的交汇处,默默打下的一个绳结。

窗外的月色更澄澈了。

书斋里,那点烛光依旧亮着,不仅照亮故纸,也试图照亮故纸背后,那些被时光模糊了面容、却永远在诗句与史笔间徘徊不去的——人的灵魂。

张守珪这个形象,便随着这烛光与注脚,从历史的帷幕后,显露出他复杂而真切的轮廓,走进了这个关于校勘、诗歌与求真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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