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107 捋清的平行时空线(2 / 2)
之后,贞晓兕便与天兵军与朔方的风雪为伴,这是(720-722)这两年。
开元八年(720)贞晓兕54岁,韩景瑜移天兵军大使,驻并州。突厥降部哗变,他独自率二十骑夜渡黄河,宿叛帐,解裘衣其酋,降众感泣,兵不血刃。
书中有“解裘衣其酋”,但未记载那件裘衣的来历。那是贞晓兕在并州三年,用一百张银狐皮,仿现代羽绒服结构密缝的内胆——轻暖异常,且内衬绣着梵文《金刚经》片段。
她托军中信使送出时附言:“公持此衣,如持佛法。柔远人,当先暖其心。”
突厥酋长接过裘衣时,摸到内衬经文,大惊:“大唐宰相,亦通我佛真言?”
韩景瑜颔首:“佛法无边,不隔华夷。”
帐中篝火噼啪,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洛水画舫上,那个弹出《春江花月夜》的面纱女子。许多碎片在此刻拼接——她似乎总提前知道,他需要什么。
开元九年(721)贞晓兕55岁,合河关大破康待宾,俘虏三千,奏设麟州安置降户。十一月,韩景瑜复入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第二次拜相。
开元十年(722)贞晓兕56岁,奏裁边军二十万,募“彍骑”十二万,府兵制由此渐坏。玄宗御花萼楼观新军,叹曰:“此真长城也!”
之后贞晓兕最多出入的就是丽正书院,最多听到的就是关于泰山封禅,这是(723-725)这两年的事。
开元十一年(723)贞晓兕57岁,韩景瑜置丽正书院,自任修书使,引张九龄、徐坚、贺知章入院,夜分讲学,灯炬彻明,长安士女隔墙听歌,号“丽正仙韶”。
贞晓兕此时已是长安最有名的古籍修复师,书院常请她修补珍本。
某夜讲学至深,张说论及“文质半取”,忽然转向在角落修复《汉书》的她:“韦大家有何高见?”
满堂名士注目。她放下镊子,缓缓道:“质如骨,文如肉。然妾以为,更需一气贯之——此气或为史家之直笔,或为诗家之性情。”
贺知章击掌:“女子有此见,胜须眉矣!”
散会后,韩景瑜独留贞晓兕。
灯炬将尽,他低声问:“你今日所言‘气’,似与陈子昂‘风骨’不同?”
“陈公风骨如剑,公需铸剑为钟。”她凝视跳动的灯花,“剑可破敌,钟能鸣世——盛唐需要的,是能让万民共振的声音。”
这话后来被张说化入《与徐坚论文书》,成为“文儒”理论的核心。
开元十三年(725)贞晓兕59岁,当年皇帝在封禅泰山,韩景瑜撰《封禅坛颂》,勒石日观峰。玄宗御马,令他亲自执辔。礼成,加开府仪同三司,赐金帛万计。
好景不长,贞晓兕更多的是陪着他去面对那必然而来的党争、狱讼,甚至致仕。
开元十四年(726)贞晓兕60岁,钦天监都不如她道行深。然而,宇文融、崔隐甫、李林甫合劾韩景瑜“引术士王庆则占星、受赇”。系御史台,他的兄弟韩景光割耳讼冤。还好贞晓兕求高力士夜探,见其席藁饭瓦,为言于帝,得释,罢中书令。
贞晓兕倾尽所有,买通狱卒层层关系,最终只能在狱墙外的高树上,遥望他席藁饭瓦的身影。虽然她早已占卜到结果,却无力改变,她彻夜坐在树上,用他教的岳州慢调子,轻唱他们合作过的所有诗词。声音很轻,但夜静更深。
狱中,韩景瑜忽然抬头。
“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墙外飘来的歌声,让他枯槁的脸上泛起涟漪。
次日,高力士奉玄宗密令夜探。张说除辩解冤情外,忽问:“力士可闻昨夜墙外歌声?”
高力士诧异:“并无。”
张说笑了:“那便是故人来过了。”
这莫名的对话让高力士觉得,此人虽陷囹圄,精神未垮,遂向玄宗进言“说虽有过,功在社稷”。此举成为张说获释的关键之一。
开元十五年(727)贞晓兕61岁,韩景瑜勒令致仕。私第在宣阳坊,手植槐三百株,号“万槐堂”,日与文人咏其中,自撰《槐庭杂录》。
(728-730)这两年,更多的是左相余晖与光顺门哀荣。
开元十六年(728)贞晓兕62岁,韩景瑜起为尚书右丞相,俄迁左丞相,仍知集贤院。每次带她入阁,帝都会令内侍扶升殿,赐绣墩坐。
开元十七年(729)贞晓兕63岁,韩景瑜带着她与玄宗同游上阳宫,帝出新制《紫宸殿乐章》,令他相和,即席献《奉和紫宸》十章,宫人传抄,纸价遂贵。
开元十八年(730)贞晓兕64岁,韩景瑜病笃,帝遣中使日三问,手自调药。
御医束手时,贞晓兕以献偏方为名,终于踏入光顺里第。
她带来的“药”很奇特:一包岳州银针、一截洛水边的柳枝、一片泰山封禅时的石屑、一缕丽正书院的灯烟。“煎水服之。”她亲手煎药。
韩景瑜已不能言,目光却清澈如少年。他看着她将那些象征他一生轨迹的物件,一一投入药壶。
药成,她扶他饮下。他手指在她掌心缓慢划写:“你……究竟……”
她握住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说出穿越以来最冒险的一句话:
“红颜从开元十八年后一千二百九十三年来,只为见证张燕公如何以一人之笔,为盛唐定音。”
他瞳孔微微放大,随后,浮现一种释然的笑意。
当夜,韩景瑜薨。贞晓兕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他枕下有一卷手稿,封面无题。
翻开,竟是从垂拱四年到开元十八年,所有与她相遇的片段记录——包括那些本应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对话。
末页墨迹新鲜:
“世谓我开盛唐文运,不知有一春风,四十二年,渡我过每道险隘。今春风将逝,而唐音已成。足矣。说绝笔。”
她抱着手稿,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哭出了声。
十二月,他薨于光顺里第。玄宗罢明年元会,追赠太师,谥“文贞”,亲为制神道碑文,有云:“惟尔金声玉振,为朕之衡镜焉。”
开元十九年(731)韩景瑜被葬于北邙之原。送葬日,风雪暴作,舆幰上忽现“白虹如练”,识者谓“文章之气象”未尽。同月,贞晓兕回到了现代。
葬张说于北邙之原。送葬队伍中,一个戴帷帽的素衣女子远远跟随。
风雪暴作时,舆幰上现“白虹如练”异象。
众人惊呼,她却知道——那是她昨夜潜入灵堂,在棺椁内层用荧光矿物粉画下的《文心雕龙》开篇。遇水汽与温度变化,隐约显现。
她转身离开,从此消失在历史记载中。
唯有大历十年(775)那场盗墓事件留下谜团:盗贼发张说墓,唯得玉砚一、诗卷三十。诗卷中夹着一叠无名氏手札,字迹秀逸,所论文学观念竟超前于时代数百年。
盗贼中有一人略通文墨,读后恸哭:“此非人间语!”遂复掩其圹。
那些手札后来辗转流入民间,残片被宋人辑入《唐文拾遗》。
其中一段被苏轼偶然读到,他在《与王庠书》中感叹:
“尝见唐时佚文,论诗谓‘气象之说,当求诸文字之外’,其识见竟在皎然、司空图前。不知何人所撰,真神龙见首不见尾也。”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神龙”是一个穿越千年的女子,用尽一生,谈了一场与历史本身的恋爱……
“张说晚年手稿《枕中忆语》残卷(敦煌遗书S.5778号),多处出现‘春风度我’‘暗香指路’等隐语,似指某位未载于正史的红颜知己。此或为解读张说某些超时代文学观念的另一线索。”
中华书局2012年版,责任编辑贞晓兕在核校此注时,窗外正飘过海棠花瓣。
她忽然想起书中那句:“他的意义,在于让文学史有了温度。”
而温度,从来需要两个以上的物体,才能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