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小花泪(8)(2 / 2)
“这娃跟二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曹二蛋的娘哭着说,“他娘走得急,连口奶水都没给娃多留……”
惠娥没说话,只是抱着孩子轻轻晃。婴儿在她怀里很乖,大概是闻到了生人味,小嘴动了动,没哭。她忽然想起小花小时候,环宇也是这样抱着娃,笨手笨脚的,却笑得一脸满足——那时环宇还在,日子再苦,锅里也总冒着热气。
曹二蛋端着碗米汤从灶房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勺。“我来吧。”惠娥把孩子递给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给娃喂米汤,勺子刚碰到娃的嘴,婴儿就开始哭,小脸憋得通红,嗓子眼里发出细弱的哭声,像只被丢在雨里的小猫,听得人心都揪紧了。
“娃想娘了……”曹二蛋的娘又开始哭,哭声撞在窑壁上,嗡嗡响。
曹二蛋的手停在半空,眼泪滴进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不哭,爹在呢……”他哽咽着说,声音轻得像耳语,可那哭声怎么也哄不住。
惠娥看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转身走出窑洞。院门口的草药还在晒着,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可她闻着那清苦的味道,心里却比黄连还苦。她想起曹二蛋背着药箱在雨里奔跑的样子,想起他把褂子脱下来给小花盖的样子,想起他说“行医先行善”的样子——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公平,让这么好的人遭这么大的罪?
往家走的路上,惠娥碰见了二婶子,把事情跟她说了。二婶子听完叹着气:“这叫啥事儿啊!二蛋媳妇是个多好的人,针线活做得好,对老人也孝顺……”她拉着惠娥的手,“要不,咱去看看能帮啥忙?娃那么小,二蛋一个大男人哪会带?”
“我也是这么想的。”惠娥点头,“等会儿我把小花托付给娘,就过去搭把手。”
回到家,惠娥把事情跟环宇娘说了。老人听完抹着眼泪:“去吧,应该的。二蛋帮了咱那么大的忙,现在他难了,咱不能不管。”她从柜子里翻出块红糖,“把这个带上,给娃冲点糖水喝。”
惠娥抱着小花,提着红糖往曹二蛋家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婴儿的哭声,尖利得像小猫叫,一声声刺得人心疼。她加快脚步走进屋,只见曹二蛋正手忙脚乱地给娃换尿布,笨手笨脚的,尿布没系好,反而把娃的裤子弄湿了,脸上急出一层汗。
“我来吧。”惠娥把小花放在炕边,接过婴儿。她毕竟带过小花,换尿布、喂奶这些活计熟门熟路。婴儿在她怀里很快就不哭了,小眼睛眨呀眨的,看着她,像是认识似的,小手还抓住了她的衣襟。
“谢谢你,惠娥。”曹二蛋坐在灶门口,抱着头,声音闷闷的,像被埋在土里。
“谢啥,都是应该的。”惠娥给娃喂了点糖水,又找了块干净的布把娃包好,“你去歇歇吧,这几天你肯定没合眼。”
曹二蛋没动,只是看着灶膛里的火,火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她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好好带娃,说娃长大了也让他学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连她最后一句话都没听清……她张了张嘴,我却光顾着找药……”
惠娥心里一酸,别过头去给小花梳辫子。小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那个小婴儿,忽然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脸,嘴里喊着“弟弟……”。
“对,是弟弟。”惠娥笑了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差点掉下来。
那天下午,二婶子也来了,带来自家鸡下的蛋;张大爷扛着捆柴放在灶房门口,没说话就走了;队里的妇女们也陆陆续续来了,有的带来给娃做的小衣裳,有的帮着打扫院子,窑里渐渐有了点人气,不再像早上那么冷清,像结冰的河慢慢化了。
曹二蛋的娘拉着惠娥的手,感激地说:“惠娥妹子,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爷俩真不知道该咋办。”
“婶子别这么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应该的。”惠娥给娃喂了点米汤,“二蛋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这坎儿肯定能过去。”
太阳落山时,惠娥抱着小花准备回家。曹二蛋送她们到门口,手里拿着包草药:“这是给小花的,调理身子的,记得按时煎。”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以后……以后要是我忙不过来,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常来看看娃?”
“你放心,我会来的。”惠娥接过草药,“你也别太熬着,身子是本钱,娃还得靠你呢。”
曹二蛋点了点头,看着她们娘俩走远,才转身回屋。惠娥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他站在门口,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像座沉默的山,压着千斤的苦。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花趴在惠娥的肩头,已经睡着了。惠娥摸了摸怀里温热的草药包,心里忽然明白,这日子就像这草药,有苦有甜,苦的时候熬一熬,总能尝到点甜。曹二蛋失去了媳妇,却还有个小生命需要他守护;她失去了环宇,却有小花陪在身边。只要人还在,日子就得过下去,像这黄土坡上的草,就算被霜打了,春天一到,还是会冒出绿芽来。
晚风从姑射山那边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心里的暖。惠娥紧了紧怀里的小花,加快了脚步。窑里的灯已经亮了,环宇娘一定在等着她们回家,灶台上,大概还温着给小花留的玉米糊糊,冒着热气,像日子里藏着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