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梨花泪(1)(1 / 2)
姑射山的秋来得烈,才过白露,风就裹着山尖的寒气,刮得平安村的老槐树叶簌簌往下掉,铺了一地碎金。
梨花跪在爹的新坟前,把最后一沓黄纸添进火堆。火苗舔着纸边,蜷成一只只灰蝶,被风卷着往远处的梯田飘。她没哭,眼泪早在爹咽气那天就流干了。十八岁的姑娘,脊背挺得像山梁上的松树,只是那双往日里含着笑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起来吧,地里的糜子该割了。”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娘的手搭在她胳膊上,那只曾绣出最好看并蒂莲的手,如今布满裂口,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
梨花点点头,扶着娘站起来。裤脚沾着草屑,粗布褂子的肩头磨出了毛边,可她腰杆挺得笔直,倒比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后生更像样。
爹走得急,肺痨拖了大半年,把家里仅存的几担口粮都换成了汤药,最后还是没留住。队长昨天来家里,蹲在门槛上抽了袋旱烟,说按队里的规矩,家里少了劳力,工分就得往下减,年底分粮按工分算,娘俩怕是要喝西北风。
“娘,往后地里的活我来顶。”梨花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的水撞在石头上,“您在家守着,缝缝补补,熬药。”
娘没应声,只用袖口抹了把脸,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麻秆。
接下来的日子,梨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劳力。天不亮就揣个窝头下地,跟着妇女队割麦、掰玉米、挑粪水。男人们见她一个姑娘家抢着干重活,有的打趣,有的撇嘴,她全当没听见,只是闷头干,工分册上她的名字后面,数字从最初的三分,慢慢涨到了五分——虽说离男劳力的十分还差得远,可在妇女队里,已是顶顶高的了。
夜里回家,油灯下她还得纳鞋底。娘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她纳几针就抬头看看炕那头的娘,针脚不知不觉就密了几分,像地里刚冒头的苗,攒着一股劲。
村里人见了,都在背地里叹:“老李家的梨花,是块好料,可惜命苦。”
这话传到媒婆耳朵里,就变了味。先是东头的王媒婆提着二斤红糖上门,屁股刚沾炕沿就嗑开了瓜子:“梨花啊,婶给你瞅了个好人家,邻村的,男人是木匠,手里有活计,家里三间大瓦房呢。”
梨花低着头纳鞋底,银针在头发里蹭了蹭,蓄点油光:“婶,我娘这身子骨,离不得人。”
王媒婆眼珠转了转:“嫁过去也能回来照看嘛,人家说了,彩礼给双倍,够你娘请大夫的。”
梨花抬起头,眼睛亮得像山尖的雪:“要娶我也行,得做上门女婿,跟我守着这个家,伺候我娘。”
王媒婆手里的瓜子壳“啪嗒”掉在炕上:“啥?上门女婿?梨花你疯了?哪家的后生愿意丢下爹娘,来给别人家当儿子?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
梨花没接话,只是往王媒婆碗里续了点热水。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王媒婆坐不住了,又抽了袋旱烟,烟袋杆敲得炕沿邦邦响,叹着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