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梨花泪(3)(2 / 2)
梨花坐在屋檐下纳鞋底,眼睛却忍不住跟着他的动作转。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地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她忽然发现,这个闷葫芦一样的男人,干活的时候其实挺好看的,专注,有力,带着种让人踏实的劲儿。
“歇会儿吧,喝口水。”梨花站起身,端起桌上的水碗递过去。
狗剩停下斧头,接过水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他的褂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他抹了把嘴,说了声“谢谢”,又拿起斧头。
“别劈了,够烧一阵子了。”梨花说。
“没事,多劈点,省得你以后受累。”狗剩的声音闷闷的,却像块石头,落在梨花心里,沉甸甸的。
傍晚的时候,娘回来了,看见院里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笑着说:“存根真是个勤快孩子。”狗剩的脸又红了,低下头去帮娘把背篓里的糜子倒出来。
晚饭是小米粥配咸菜,还有中午剩下的玉米面馍。吃饭的时候,娘给狗剩夹了块南瓜:“多吃点,下午干活累了。”狗剩说了声“谢谢娘”,把南瓜塞进嘴里,吃得很香。
梨花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像模像样的“家”了。爹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娘给爹夹菜,爹给她讲故事,炕桌上的油灯亮堂堂的,暖烘烘的。
吃过晚饭,娘说累了,先回里屋睡了。堂屋里只剩下梨花和狗剩,还有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
“我……我去铺炕。”狗剩站起身,看着炕梢的位置——那里原本是爹睡的地方,这几天娘收拾出来,铺了新的苇席,放了一床旧棉被,是给狗剩准备的。
梨花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她知道,从今天起,这个炕就要睡两个人了,中间只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线。
狗剩铺炕的动作很笨拙,把被子叠了又叠,总觉得不满意。梨花坐在板凳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白天二婶说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想说“不用那么讲究”,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去烧点热水,你擦擦身子吧。”
“哎。”狗剩应了一声,停下手里的动作,脸又红了。
梨花拎着水壶去灶房,烧火的时候,火苗“噼啪”地响,映得她脸红扑扑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狗剩相处,是该像对待家人一样自然,还是该保持距离?毕竟,他们不是自由恋爱的夫妻,是为了过日子才凑到一起的。
水烧开了,她倒在一个粗瓷盆里,端进堂屋。狗剩已经把炕铺好了,正局促地站在炕边。
“水来了。”梨花把盆放在地上,不敢看他。
“谢谢。”狗剩拿起毛巾,蘸了点水,开始擦脸。他的动作很快,像是在完成任务,擦完脸又擦胳膊,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擦后背。
梨花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针线笸箩,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背上的疤痕——一道长长的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
“你背上……”她忍不住开口。
狗剩愣了一下,赶紧把褂子拉好:“哦,小时候上山砍柴,被树枝划的,早好了。”
梨花没再问,心里却有点发酸。他跟她一样,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
狗剩擦完身子,把水倒了,回到堂屋。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短短的,像刚冒头的草。
“我……我睡炕梢。”他指了指炕的最里面。
“嗯。”梨花点点头,吹灭了油灯。
黑暗瞬间涌了过来,带着夜的凉。两人躺在炕上,中间隔着一大段距离,谁都没说话。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像在哭。
梨花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房梁。她想起爹,想起娘,想起那些说她命苦的人,眼泪悄悄流了下来,滴在枕头上,湿了一小块。
旁边的狗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了动身子,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我会好好对你的,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梨花心里,漾起一圈圈涟漪。她没说话,只是把眼泪擦干了。
夜渐渐深了,炕那头传来狗剩均匀的呼吸声,他睡着了。梨花却还是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忽然觉得,或许不用那么害怕。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炕上,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淡淡的线。这道线,像一道无形的墙,却又好像,没那么坚固。
第二天一早,梨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她披衣下床,看见狗剩正在院里喂鸡。他把玉米糁撒在地上,十几只鸡围过来抢食,他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点笑意,不像昨天那么局促了。
“醒了?”他看见梨花,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梨花点点头,心里有点暖。她走到灶房,开始生火做饭。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像在哼着歌。
娘从里屋出来,看着院里的两人,嘴角悄悄扬起了笑。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亮闪闪的,像落了一层金。
也许,这日子,真的能好起来。她想。
早饭是小米粥和蒸红薯。狗剩吃得很香,一碗粥喝完,又盛了一碗。梨花看着他,忽然说:“今天队里要去北山割糜子,你跟我一起去吧。”
狗剩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好。”
吃过早饭,两人扛着镰刀,一起往北山走。路上遇见村民,有人笑着打趣:“新媳妇新女婿,一起上工啊?”
梨花的脸红了,没说话。狗剩却挺直了腰板,大声说:“嗯,一起干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的影子并排走在土路上,慢慢靠近,最后,轻轻碰在了一起。姑射山的风,带着秋的凉,却也好像,多了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