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怀柔裹功利,韩非寒彻骨(2 / 2)
这不仅是怀柔,更是最高明的“绝户计”。
其胆略与深谋,令韩非在痛恨、悲愤之余,竟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昔日挚友的佩服,以及一股更冰冷的寒意。
秦臻正在用最实际、最残酷的方式,践行那晚“竹叶茶”旁关于“秩序”与“人心”的论述,证明他所选择的“大道”。
韩非能清晰地预见,当第一批家眷真的跨越千山万水,在秦军的“庇护”下与降卒在洛邑城外团聚时,对降卒、乃至他国故地的民众,造成何等巨大的心理冲击。
那已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所能比拟,而是另一种更具腐蚀性的力量,一种在绝望深渊中突然垂下的、名为“希望”的诱饵。
谁能抗拒?
最让韩非心惊的,是某个午后,一阵稚嫩却清晰的诵读声随风飘进了他的小院:
“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民勇则赏之以其所欲,怯则杀之以其所恶…”
那是《商君书》,是秦法的核心教条。
声音来自秦国在洛邑新设立的、一间极其简陋的蒙学。
里面坐着的,是秦军官吏的子弟,还有少数归化的东周国孩童。
他反复咀嚼那晚与秦臻的对话,目光扫过窗外秦国在洛邑推行的一切。
高效的工程、严酷的律令、怀柔的承诺、瓦解人心的“接眷”计划、以及这从娃娃抓起的“教化”…
秦臻那晚描绘的“耕有其田”、“幼有所教”、“无一人冻饿”的图景,似乎并非虚妄。
秦国在做的,是重建秩序,一种以秦法为核心、以强大武力为后盾、同时辅以怀柔手段的新秩序。
他韩非毕生追求的“法治”、“富国强兵”,似乎正在秦国以一种他未曾设想、也绝不愿看到的方式,被强有力地实践着、实现着。
而代价,正是他的母国韩国以及其他诸侯国的彻底覆灭。
他坚持认为秦的统治基础是“恐惧”,但眼前的现实是,秦国在洛邑正试图将“恐惧”与“利诱”、“秩序”与“希望”编织成一张更牢固的网。
他内心的法家逻辑与败国之臣的屈辱情感激烈冲突,对秦臻理论的怀疑与对其部分实践效果的被迫承认交织在一起,让他备受煎熬。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韩非依旧枯坐在窗边,面前摊开的草纸上,依旧一片空白。
他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空洞,只剩下悲凉与迷茫。
“秦以‘法’行霸道,以‘仁’饰野心…以‘利’诱人心…臻兄…”
他对着虚空,对着那个正在洛邑某处运筹帷幄的挚友兼敌人的幻影,发出无声的诘问:“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再造秩序’?
这就是你,所执意追寻的‘大道’?
以我韩国、赵国、魏国…无数子民的骸骨为基石,以六国文明的灰烬为养料…浇灌出的…秦之秩序?”
对挚友道路的困惑、对其手段的痛恨、对其效果的惊惧、以及一丝被那冷酷效率所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深恶痛绝的动摇。
种种情绪,在他胸中激烈碰撞、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