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帝子眇目(1 / 2)
而这幅《寒江独钓图》,便是他逃离世间蝇营狗苟的秘境。
画中那万籁俱寂的雪江,便是他内心渴求的清凉世界。那独钓寒江的蓑笠翁,便是他灵魂深处的写照,他同样愿意做那个主动选择远离风暴中心,在彻骨严寒中保有清醒与定力的人。
可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他并非不通世事的书呆子,身为皇子,坐镇一方,即便终日沉浸于书卷丹青,来自建康和前线的种种消息,他还是能听到。
索虏大举南下,铁骑铮铮,兵锋直指建康,防线屡屡告急,烽烟似乎已能遥望。
天下动荡,社稷危殆,这是他清醒认知的现实。这湘东王府,这间用冰鉴维持着清凉的书房,连同墙上那片他心神寄托的“寒江钓雪”,都不过是乱世中一处脆弱的幻境罢了。
这方寸之间的清凉世界,在这席卷而来的滔天巨浪面前,又能支撑多久呢?
想到这里,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无力与愤懑的情绪悄然涌上。然而,就在这忧惧即将淹没心神之际,另一个念头,却陡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或许……这索虏大举南下,正是他的机会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心神大震。
毕竟,若是一切如常,这承平岁月,秩序井然,他萧绎算什么?一个才华横溢的王爷?一个著书立说的文人?
不,在世人眼中,他首先是一个眇了一目的残废皇子,一个连自己妃子都敢以“半面妆”公然嘲讽的笑话!谁会真正在意他的才学?谁又会认真倾听他的理想?他那些倾注心血的著作,那些精妙的画作,在“帝子眇目”和“徐娘半面”的谈资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他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在兄弟们的阴影下,顶着同情与讥诮的目光,了此残生。
唯有乱局,唯有这“覆巢”之危,才能打破既定秩序。浑水方可摸鱼,大厦将倾,才显栋梁。
不,或许他不必仅仅做一根支撑将倾大厦的“栋梁”……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父皇年迈,兄弟们个个都是蠢货,朝廷积弊已深,如今强敌压境,正是权力洗牌之机。他手中并非全无筹码,湘东之地,亦有兵甲粮草,若能在乱局中审时度势,未必不能……
他轻轻拂过桌案上摊开的一卷兵书,才学与抱负,若无处施展,便是镜花水月。他渴望的,不是一个“文人王爷”的虚名,而是真正能够洗刷耻辱、证明自身价值的权柄与功业,是让天下人再不敢因他容貌而有丝毫轻视的绝对力量。
画中那蓑笠翁,于寒江中寻求的是精神的超脱与宁静;而他萧绎,或许将要投身于另一片更为凶险、更为波澜壮阔的“寒江”。在其中,他钓的,将不再是雪景与孤寂,而是命运转折的契机。
他抬眼,再次望向《寒江独钓图》,目光已冷了几分。
正在此时,一名心腹幕僚步履轻悄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卷帛书,正是八百里加急刚送来的勤王诏书。
那人微微躬身,将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方接到建康急报,陛下亲诏,夏虏铁骑已连破采石、华亭,其前锋恐将迫近建康城下。都城危殆,陛下……”
萧绎仿佛未闻,半晌才开口:
“窦泰到何处了?”
那名心腹幕僚垂首立于堂下,声音压得极低:
“禀殿下,最新探报,窦泰所部正沿江东进。其前锋斥候已出现在淮南地界,距建康……不足三百里。去势极猛,沿途州县,或降或破,几无抵抗。”
“淮南……”
萧绎并未转身,依旧面朝着那幅《寒江独钓图》,轻声道:
“倒是和我有几分默契!好,让他去。”
那幕僚闻言,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又等了几息的功夫,萧绎终于缓缓转过身。仅存的左眼中,幽光沉沉,目光掠过幕僚,落在了身后悬挂的巨幅舆图上,那上面,江河山川,城池关隘,勾勒出半座天下的轮廓。
“传本王手令。”
他的声音淡淡:
“窦泰兵强势大,我湘东全境各军,即刻起深沟高垒,加固所有城防!所有粮秣兵械,详细清点,严密封存入仓。没有本王亲笔印信手谕,”他话音微顿,独目中的光芒骤然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