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活法(2 / 2)
接着,他开始写第二封信,收信人是王飞。他在信里先是问候了王飞和岳母的近况,然后才委婉地说明了查案缺人的困境,恳请王飞能借些人手,等案子破了,他一定尽快归还。他怕王飞担心,还特意在信里写道:“岳父放心,我定会善待这些弟兄,绝不让他们涉险,定不辜负您的信任。”写完后,他又斟酌了半天,觉得语气太过拘谨,便又在末尾加了一句:“等案子破了,我带萱儿回清源县看您。”
两封信都写好后,张希安把它们放在一起,仔细检查了一遍信封上的地址,确认没有写错。这时,窗外传来了驿站驿卒的马蹄声——他之前特意让人去驿站打了招呼,让驿卒夜里过来取信。他拿着信走到门口,见驿卒正牵着马站在院外,马身上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从别的地方赶来。张希安把信递给驿卒,反复叮嘱道:“这两封信非常重要,一封给清源县的王康,一封给清源县的县丞王飞,务必在明日清晨送到他们手上,不能耽误!”驿卒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然后翻身上马,说了句“大人放心”,便策马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张希安站在门口,望着驿卒远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灯笼的光,才转身回了签押房。
回到房里,张希安又走到舆图前,拿起笔,在“北关铁匠铺”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然后在旁边写了“明日重点排查”几个字。他看着舆图,心里盘算着——等王康带着人来,他就把人手分成三组,一组负责排查北关的街巷,一组去走访失踪青壮的家属,还有一组留在县衙,整理线索,以便及时调整查案方向。他想着想着,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烛火也渐渐暗了下去,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才意识到自己一夜没睡。
一日后清晨,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泛出淡淡的粉色,像被染上了一层胭脂。驿站方向传来的马蹄声,碎得像敲在人心尖上,由远及近,踏破了县城的寂静。张希安一整夜都在签押房里整理线索,听到马蹄声,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只见王康掀着签押房的棉帘,大步走了进来。他的额角还沾着赶路的尘灰,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泥土,显然是一路策马赶来,没怎么休息。
王康身后跟着七八个挎刀的壮汉,他们都穿着短打,腰间的朴刀鞘被磨得发亮,能映出人的影子,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小臂上还能看见淡淡的疤痕——那是常年办差留下的印记。他们虽然面带疲惫,眼里却透着精神,一看就是常年走江湖、办差的老手。“大人,清源县的人到了!”王康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带着赶路后的沙哑,却透着几分兴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裹,布角绣着小小的“王”字,那是王飞家的记号。“王大人还让带了话,说您看了就知道。”
张希安接过包裹,手指触到布料的纹理,心里一阵温暖。他解开包裹的活结,里面是一锭锭雪花官银,整整一百两,锭子上印着官府的火漆印,“青州足银”四个字清晰可见。银子被码得整整齐齐,冷白的银光衬得蓝布都泛着几分冷意,却让张希安的心里暖烘烘的。他拿起一锭银子,指尖能触到银锭边缘的纹路,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掌心,那是实实在在的支持。“我丈人倒阔绰。”张希安抬眼看向王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他知道,王飞这是怕他不好意思开口,特意多给了些银子。
王康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他略带歉意地说道:“王大人说,官场就像棋局,每一步都得深思熟虑,落子不能有丝毫含糊。该补子的时候就得果断补,要是犹豫了,说不定整盘棋都输了。他还说,您要是在办案过程中缺银子,尽管往清源县捎信,千万别因为银子耽误了正事——他还特意让我带了句话,说‘翁婿之间,不用见外’。”
王康的话音未落,只见张志远捧着一个精美的青瓷茶盏,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那茶盏是张志远最近刚得来的,釉色温润,上面绘着淡淡的兰草图案,茶盏里的碧螺春还袅袅地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张志远刚从县学过来,听说王康带了人来,便特意过来看看。他听到王康转述的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亲家啊,跟你说话还留了三分余地!他这话明着是说给你听,其实是说给我这老骨头听的——怕我舍不得花钱,不肯支持你查案,所以特意让王康把话带到,好让我别拖你的后腿。”
张志远走到案前,将茶盏放在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他指节轻轻叩了叩茶盏,青瓷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悦耳。“我与他同窗十年,当年一同在私塾里背《论语》,先生总夸我们俩是‘双璧’。后来又一同考童生、秀才,他比我聪明,却比我急躁,我比他稳重,却比他固执。”张志远说着,目光里泛起几分回忆的神色,“他知我最是死心眼,认死理,不懂官场里的变通——当年在私塾,先生让我们改文章,他能改三四遍,直到满意为止,我却总觉得‘文如其人’,改多了就失了本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舆图上的红圈,轻轻叹了口气:“也罢,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人爱用银钱铺路,有人爱靠本事走路,但不得不承认,能用银钱铺的路,终究能省些气力,少走些弯路。你丈人这是怕你跟我一样固执,不肯用银子找捷径,所以特意给你送了银子,还说了这番话,好让你别跟自己较劲。”
“爹,您跟我丈人不一样。”张希安走到父亲身边,声音沉了沉,带着几分敬重,“您靠的是心里的规矩,是对百姓的责任,这比什么都金贵。当年您在县学教书,宁愿自己少拿俸禄,也要给穷学生减免学费;后来我当捕头,您总跟我说‘查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他顿了顿,拿起舆图上的笔,指了指“北关铁匠铺”的位置,“这次查案,我不会靠银子走捷径,但也不会跟自己较劲——该用银子的时候,我会用,毕竟早点破案,百姓才能安心。”
张志远抬眼看向儿子,目光扫过他眼底的青黑——那是连日熬夜查案留下的痕迹,眼下的皮肤都有些松弛,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心思。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落在窗台,烛火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舆图上,叠成一片温暖的轮廓。那影子盖住了红圈里的“铁匠铺”,也盖住了未干的墨迹,像极了无数个日夜里,两代人共同扛着的、沉甸甸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