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归墟幻景 宁安鬼蜮(2 / 2)
她发髻微散,衣襟上沾着些许尘土,脸上毫无血色。
在岳阑珊那道挑衅的目光投来时,她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所有的纷争都已与她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径直望向辛澜玉、傅砚青,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潭,里面盛满了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悲恸。
“幽煌囚禁了敖蒙以及他的族人们,哱拜、着力兔这些狼子野心之徒也已被献祭!而我的父母……也已成了这海底冤魂。此地的一切——渤海旧怨、龙宫幻影——都与我,我们无关了。再留下去,我们都会成为这海底的新祭品。该启程了。”
她这句话像一枚钉子,钉进了所有人的心口。
辛澜玉与傅砚青几乎在同一瞬间对视,目光一触即收。
傅砚青低低冷笑,声音里带着刀锋般的寒意:“多年暗潮翻覆,到头来却是自缚罗网。哱拜也好,着力兔也罢,再多的图谋,如今也只徒添两具怨骨。”
话音刚落,“嗡——”一声低鸣,像深海的潮汐拍打在耳膜上,殿壁另一端的水幕忽然泛起圈圈涟漪。
下一瞬,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渤海国旧族的身影连同敖厉,竟如幻影般缓缓走入那片微漾的水光之中,徐徐前行着踏上了水中的桥。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他们的背影上。
辛澜玉眉梢微挑,目光从水幕方向收回,缓缓移向金宝儿,语气平静,却带着试探的锋芒:“幽煌囚禁敖蒙,你口口声声说与自己无关,可你一路行来,若不是早知这些秘辛,又怎会如此镇定?”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细刀,逼得金宝儿每一个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晰。
金宝儿微微抬眼,与辛澜玉的目光短暂相接。
那一瞬,她的眼底似有波光闪过,却很快平复:“我只知道——我的父母死于幽煌之手。至于他们埋藏的旧恨,谁也别想再拿来当枷锁,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返回中原,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将父母的尸骨……归葬故土。”
“归葬故土?”
傅砚青低沉的冷笑声打断了这悲恸的氛围,如冰水浇头。“哱拜、着力兔为伍的乱臣贼子,也配谈归葬故土?他们的尸骨,合该曝于荒野,以儆效尤!”
金宝儿身形一颤,脸色愈发苍白,却晦涩地咬着嘴唇没有反驳。
辛澜玉适时地向前半步,目光扫过傅砚青,带着一丝规劝,最终落回金宝儿身上:“傅大人,人死如灯灭。眼下危机四伏,不是论罪的时候。宝儿姑娘一片孝心,亦是人之常情。”
她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务实的怜悯:“若你愿意,可将你父母尸骨,与此次罹难的卫士们一同收殓,运回中原再作打算。如何?”
金宝儿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翻涌,对着辛澜玉微微颔首,声音沙哑却清晰:“……多谢都督成全。就依此言。”
她没有看傅砚青,这是一种无声的妥协,也是一种保留尊严的姿态。
“宝儿,你,妹妹,”岳清澄上前两步,语气带着几分犹豫,还是问出口:“锦儿姑娘人呢!”
“在那边。”金宝儿深吸一口气,猛地侧身转向那幽暗的通道,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急切:“锦儿,小和尚,我们该走了。”
通道里传来细微的啜泣和脚步声。
脸色苍白、满面泪痕的金锦儿由皇甫流云半搀半抱着走了出来。
皇甫流云神情复杂,嘴唇紧抿,扶着锦儿的手轻而稳,似在无声安抚。
而金锦儿则完全是楚楚可怜的模样,紧紧依偎着皇甫流云,不愿抬头看任何人。
身后通道内里,匠人们尸身横陈一地,荆宇轩、荆佑铭、诺敏图雅与着力兔、哱拜歪斜倒在一处,生前所有的恩怨情仇,此刻都已归于死寂。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准备撤离这是非之地时,张太岳却忽然“吭”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他脸上并无轻松,反而眉头锁得更紧,像是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又令人不安的事。
“慢着!事情怕是还没完。”他环顾众人,声音沉了下去,“幽煌伏法,哱拜授首,听起来确是了结。但宁安镇那些女子的冤魂,尚缺一个真正的交代。”
“大人是说还有漏网之鱼,”傅砚青闻言,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沉声问道:“谁?”
诸葛玄、辛澜玉、岳清澄几乎在同一刻开口:
“壬寅宫变的宫女。”
“宁安镇的张星平。”
“牛角兔耳那对兄妹的母亲。”
三人的声音重叠,让所有人一怔。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三个身份,一个名字,那个平日里笑容可掬、甚至时常接济邻里的妇人形象,与宫变逃奴、拍花贼首这一个个狰狞的身份轰然重叠,化作一股刺骨的寒意,钻入每个人的脊梁。
辛澜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已不带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杀伐决断:“宁安之事,若无她暗中牵引,数十年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失踪,被骗至此岛,任人祭炼。此獠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语气更冷:“这害命的拍花贼,绝不能再让她多活一日!”
地宫的空气再次沉闷下去,火光映照的每一张脸都显出一种压抑的苍白。
傅砚青立刻会意,眯起眼,沉声一字一句地请示:“都督,既如此,我们是否立刻回宁安,拿她归案?”
辛澜玉环顾四周,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一处阴影,终究还是吐出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回镇,拿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砚青当即躬身领命,转身便招呼锦衣卫上前收拾残局,准备撤退;
辛澜玉则递去一个眼神,几名女卫立刻会意,也快步上前协助整理。
他们利落地拆下几扇破损的殿门或厚重帐幔的横杆,又以坚韧的绳索和剩余的衣物飞快缚紧,不多时便制成多副简陋却结实的板架。
南星默默地将苏梅的尸身用剩余的布幔仔细包裹,安置于板架上,同其他阵亡士卒的尸身抬出殿外。
另一边,诸葛玄与墨沧溟稳稳扶住锦衣卫撑起板架,张太岳小心地将重伤的药老抱起,平稳地安置在板架中央,并轻轻调整其姿态以免牵动伤口。
“抬稳了。”傅砚青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众人走出殿外,这一路再无言语,只有粗重的喘息、脚步踏在湿滑石道上的回响,以及板架扭动的声响。
火把的光芒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壁上,仿佛有无数魑魅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