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归帆暗涌 歧海故梦（2 / 2）
一侧船工反复收束着渔网，将海里的幸存者与漂浮杂物一并拉进舱内，另一侧则弯腰分拣刚捞上来的东西，动作熟练利落。
金属器具碰撞的脆响混着海浪拍船的声，在风雨里听得格外清晰。
“哗啦——！”
一道道身影拖着湿透的衣摆，相继从池水中挣扎着冒出头来。
傅砚青在卫卒协力下托起昏迷的叶灵筠，青菀紧跟一旁，巧妙地用手掌护住爷爷的口鼻，防止呛水，辛澜玉在侧扶持着几乎脱力的她。
诸葛玄与墨沧溟一左一右拽着动作略显迟滞的张太岳，他背上用帆布紧缚的木桶浸透了海水，显得格外沉重。
三老之间无需言语，稳稳地拽着船工甩下的粗索，趔趄着爬上池沿。
陆青峯、皇甫流云、谢忘川以及一众锦衣卫和女卫，也陆续拉住绳索，或相互搀扶，或独自借力，先后踏上舱来，跌坐在金属网格铺就的仓面上。
冷风钻入骨缝，咳水的、喘粗气的、因寒冷而牙齿打颤的声音响成一片。
这池水送来了活人，也带来了亡者。
水面上卫卒僵硬尸体与散乱的货物随波轻撞池壁，发出低沉的“咚咚”声。
青衣女侍面容沉静，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人货分开！活的扶到东边避风处检查伤势！死了的……都请到西边，用殓巾盖好，容后处置！”
她的目光扫过角落，突然一顿。
南星独自坐在那里，双臂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紧紧抱着那具已被海水浸泡得发白、肿胀，早已不复苏梅生前模样的尸身。
周围人来人往，却无人敢上前打扰，连忙碌的船工也不得不从她身边小心地绕开。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仿佛连同她怀中的尸体，一起凝固成了绝望的雕塑。
“姑娘，松手吧，”青衣女侍快步上前，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故人已逝，让她体面地走吧”
南星猛地抬头，眸光里难以言明的难舍，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苏梅搂得更紧，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躯体捂热。
青衣女侍没有退避，只是静静回身接过船工手里素白洁净的殓巾：“姐姐，放手吧！我会帮你处理稳妥的！”
南星低头看着苏梅被海水浸透、狼狈不堪的衣衫，又看向那方干燥柔软的殓巾，眼中的疯狂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
滚烫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她颤抖着、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理了理苏梅额前湿透的乱发。
“她已经……够冷了。”南星哽咽着，声音碎裂成一片一片，“不能再让她……被海水一直泡着……”
她缓缓松开手，将苏梅的身子一点点托起，像抱着珍贵的东西，小心又迟缓地递向那名捧着殓巾的船工。
“让她……干一些，暖一些。”
船工沉默地接过，用殓巾仔细裹好。看着苏梅被带走，南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茫然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去。
便在这心神俱疲的浑噩间，一道清凌凌的嗓音，不合时宜地自身后传来：
“黎诺，带他们去换身干爽衣服，再煮些婆婆备好的驱寒汤药来。”
这声音！
南星耳朵比脑子更快——这声音熟得刺耳！她猛地扭过头，眯起眼，脑子里飞快翻找：“这是？”
直到看清那袭黑衣上沾着的猫毛，还有她怀中慵懒甩尾的猫主子，南星眼中漏出两道细如刀缝的光：一半是漫不经心的轻慢，像在看什么碍眼的废料，另一半却裹着冷意，顺着眼缝直扎过去。
原来竟是星沙溪畔，那无理取闹、故意伸脚绊她的邬灵儿！
累积的悲恸、疲惫、愤怒，瞬间在她心头炸开，化成一股不管不顾的邪火。
她横眉怒目，抬手直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淬着冰渣：“你……你这鸨妈妈，竟把生意……做到这海上来了？”
邬灵儿对她的怒火浑不在意，反而红唇微勾，带着几分戏谑与故作的亲昵，对身旁的金氏姐妹笑道：“宝儿，锦儿，快来认认。这便是姐姐我从前同你们提过的，星沙溪畔那一出‘灵犬扑食图’里的画中仙呢。。”
这话一出，心性单纯的金锦儿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嘴，肩膀却止不住地轻轻耸动。
连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金宝儿，也忍不住弯了唇角，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团扇，半遮住脸庞，掩饰那抹无奈又觉得好笑的神情。
而一旁的春花婆婆，更是露出了慈祥的、仿佛看着自家顽皮小辈般的宽容笑意。
"呸！"
南星气得浑身发抖，她用力啐了一口，仿佛要啐掉那氛围中的晦气，起身往前走去。
邬灵儿却趁她擦肩的一瞬，又不着痕迹地伸脚，如同那日星沙溪畔一样，往前探了半寸。
南星此刻虽头脑昏沉，身体却因在岛上历经生死搏杀而养成了近乎本能的反应，只见她足尖下意识地点地，腰肢轻拧，一个利落的轻跃，便错身跃过。
可这一瞬的应激反应，也彻底耗尽了她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力。
还未走出两步，她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骤然漆黑，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星姐！”金锦儿惊呼一声，闪身上前，险险托住南星那彻底失去意识、绵软下坠的身形。
春花婆婆也适时疾步上前，苍老但稳健的手掌迅速贴上南星滚烫的额头。
“有点烫。”她眉头微蹙，又指尖搭上南星的腕脉，凝神细察片刻，缓声道，“脉象虽急浮，不过并无大碍！只是力竭风寒，这才撑不住了。”
邬灵儿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南星，神色微顿，方才那十足的戏谑之意收敛无踪。
她佯装镇定，轻哼一声，对身旁女侍的吩咐却并未有丝毫迟疑：“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扶去客房，打点热水，换上干净衣服，总不能真让她死在这儿。”
一直守在叶灵筠身侧、心神俱疲的青菀，此刻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恍惚与麻木之中。
然而，前方那阵短暂的吵嚷，却像根无形的线，牵动了她的神经。
她的目光越过杂乱的人群，不由自主地，紧紧地落在了邬灵儿身侧，那鬓发如银的老妇人身上。
那张脸……那张刻在骨子里的慈祥面容……
青菀使劲揉了揉被冰冷海水和滚烫泪水反复模糊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