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夜海启明 归魂引渡(2 / 2)
皇甫流云被她一语从沉重的思绪里扯了出来。
转过头,他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却已被她娇憨的神情染上了一丝暖意。
他故意板起脸,点了点头:“被你猜着了。正想着从这儿游回泉州,或许比坐船快些,怎么地,要与我同游么?”
“啊?从这?”金锦儿脸上神情半是惊,半是糊涂,瞪大眼看着他,像是要分辨他到底在说梦话,还是醒着的。
“哈哈,”皇甫流云笑出声,低低地:“傻丫头,逗你的。”
“你……你还笑!”金锦儿回过神来,气得一跺脚,作势要走,可步子还没迈开,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极要紧的事。
她蓦地转身,眸子里闪着晶亮的光,“你若是真觉得无趣,明儿……不,是今儿个!我让姐姐演一出大戏给你看!就在这楼上!这戏码,在京城你花多少银子都瞧不见呢!”
皇甫流云看着她,眉宇间的凝重不知不觉化开了,他瞥了两眼身旁的师兄,轻声道:“好,那我……拭目以待。”
谢忘川抱臂而立,轻咳一声,半是讥诮半是笑意:“你俩若再闹下去,整船的人都要醒了。
他的目光掠过已无大碍的陆青峯,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疲惫,“走吧,天快亮了,这夜……总算过去了。”
皇甫流云应了一声,却转身与金锦儿继续说笑,语气轻得像风,浮在夜与海的交界。
谢忘川已先行回舱,背影没入灯影间。
陆青峯正要跟上,忽听背后有人唤他。
“陆公子。”
黎诺端着托盘上前,步伐轻稳,碗中热气袅袅,一缕肉香混着药味散开。
“婆婆吩咐,让我煮了鸡心柏仁羹,说能帮你稳一稳心神。”
陆青峯低头看了一眼,那碗里汤色清浅,浮着几粒褐红的柏子仁与一枚嫩粉的鸡心,暖香正顺着碗沿漫开。
他喉头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却仍佯作推辞:“这……这怎么好呢?”
金锦儿扭过身来,掩唇一笑:“都知道你喜欢吃,喜欢就多吃点,这是我的船,你们都是我朋友。用不着这么客气。”
她笑得自在,却对方才那场惊变一无所知。
黎诺将碗递上。陆青峯接过,手指碰到瓷沿,烫得微缩,却又舍不得松手。
香气氤氲,他端起一口喝下,温度顺着喉间落入腹中,整个人像被一股暖流托起。
黎诺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像是迟疑,又像在斟酌措辞。
陆青峯抬眼看向黎诺,笑意有些不自然:“夜深了,你先去歇吧。碗我洗了还你。”
“不,不是的,”黎诺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又急忙解释道:“婆婆让我替公子上药。吃完……就随我来吧。”
陆青峯愣了愣,意犹未尽地看向空碗,里面还残着一点金黄色的油花。
轻叹一声,他看了眼甲板那头,谢忘川已走远,皇甫流云与金锦儿已打闹着上楼。
他收回目光,对黎诺道:“也好,那就有劳你了。”
黎诺微微颔首,退身半步,语气轻柔:“那公子稍歇,我在舱下候着。”
她说完,端着空盘转身,背影随风掠过灯火,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
众人散尽,甲板上又静了下来,只剩远处海浪拍舷的低吟,和木板细微的呼吸声。
夜深得连风都沉了。忽然,顶楼传来几声细碎的动静,像是有人在争执。
金宝儿半倚在榻旁,指尖轻敲着锦被。那节奏极慢,像是在数着心口的火。
“矮人看戏,只会随人说长道短。”她声音懒散,眼神却冷得能割开夜色:“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一点主见都没有??”
金锦儿立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衣角。烛光落在她的身上,影子一颤一颤的。
“姐姐,你又怎知那小和尚心里就没有我?”她抬头的瞬间,眼里闪着倔强。
金宝儿“哼”了一声,语气里透着几分讥讽又几分刻薄:“大海波涛浅,小人方寸深。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这是我们从小到大,熟记在心的,忘了?。”
“可是,姐姐……”金锦儿急得扣着手指,嘴唇微张,却又怯怯地顿住。
“可是什么可是!”金宝儿截住她的话,语气忽然锋利起来,“这些年在逍遥坊中,那些痴心错付的歌姬舞姬,一个个被人哄得以为能脱身,最后呢?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还不是拜那些薄情寡义的公子哥所害,这一幕幕你见得还少么?”
“他不一样。”金锦儿的声音陡然高了一点,带着固执与颤意,“他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求他什么,只要能离开那地方,跟他回泉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够了。”
“安安稳稳?”金宝儿的唇微抖。她侧过身,指尖掠过额角,烛光在她睫毛上停了一瞬。
那一瞬,她像被那四个字钉住。呼吸在喉间绊了一下,眼底的血色悄悄浮起,把到嘴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
“姐姐!”金锦儿的声音发颤,眼底已泛出水光:“不论他是谁,过的好不好,我都跟着。”
她转过身去,声音抖得厉害,却说得极认真:“我不想再在别人眼里活着!”
那句话落地的瞬间,泪顺着她的面颊滑下。
屋里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
金宝儿垂眸,声音软了下去,语调忽变得温缓:“那就演吧。
明天,就演一出,当作庆祝逃出那罗刹恶岛,也当练练手。
也好让你看看,世上的戏,唱得好听不难,难在收场。”
“真的啊?”金锦儿抬头,那双泛红的眼里亮出一点光,一抹笑意慢慢浮上脸,“那我去看看道具还完不完好。”
金宝儿伸手拦住她:“天快亮了,先睡。明儿还要你操弄乐师,别到了场上,困得连调弦都迷糊了。”
金锦儿扮个鬼脸,笑着退到门边,手拂过门框,低声道:“那明天,就让他们都看看姐姐的好戏。”
夜色深得发黑,海面静如镜。
楼船悬在潮息之上,像一座被海托起的宫殿。
唯有随波摆动的铅坠子在舱底缓缓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