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沧海歧路 舟楫惊澜(1 / 2)
日头爬过了望楼的檐角,霜气裹着咸风掠过甲板,把海天之间的雾霭扯成碎絮。
风带着潮意顺着缆索往下,钻进廊道,在木纹深处绕了一圈,又携着船板的微凉漫开。
楼船顶着潮势前行,风轮逆风转得沉稳,低鸣混着沉缓潮声,像人屏着气息缓步踏路,连浪涛拍击船舷的声响,都压得极低。
廊道里静得能听见呼吸。船工低头擦地,麻布蹭过木板,细响在空气里一寸寸散开,又被风卷着,贴在墙角消弭。
潮腥味从船板缝隙里渗进来,与草药的苦香缠在一处,凝成股沉郁的气息,顺着隔墙往药室深处漫。
日光从狭窄的窗格斜斜透进来,映在药盏边缘,光影柔而冷,把案上的药粉照得纤毫毕现。
虞春花伏着身,木杵在药臼中极轻地转动,几乎听不见声,只在木与石的缝里微微颤。
忽而,她停下手,声息骤然断在半途,背脊微弓,指节还沾着些药粉。
耳廓微动,听着隔间里那断续的呼吸声,浅时像游丝,重时带着滞涩,在药香与潮气的缝隙间一寸寸散开。
隔间帘布厚重,把日光挡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只剩苦得发涩的药气在回旋。
内里,岳阑珊睡得不安,喉间偶尔滚出一声冷硬的闷哼,牙关随之发出极轻的咯吱声,像冰棱擦过石头。
她的呼吸忽浅忽深,每一次闷哼响起,门侧的岳清澄指尖便会微微蜷起,目光死死盯在榻的方向,连眼睫都不敢眨。
青菀靠在门边,发鬓散着,睡意缠在眉梢。困意一阵阵往上涌,她的身子轻轻一歪,额头几乎磕到门板,被岳清澄飞快伸手挡住。
她苦笑一声,声音压得像耳语:“银针未起,阑珊姐姐不会醒的。”
案桌前虞春花停了停手,抬头望向她俩,叹了一口气:“郡主,早些去歇着吧。阑珊郡主脉象还算稳,暂不会有事。”
岳清澄仍立在门侧,袖下的手早已湿透,冷汗顺着掌纹往下淌,气息死死压在胸口,连呼吸都不敢重。
她的目光没离开榻上半寸,像要透过厚重帘布,看清里面的动静。青菀挪了挪身,手指抠在门沿上。
风自船侧舷窗钻入,带着潮意穿过药室,轻掀门帘,扫过她的手背,凉得她打了个颤。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光线,打了个哈欠,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光都透白了。”
廊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黎诺躬身立在门侧,声音压得平稳:“婆婆,金家姐妹的伤口已处理过,敷了清凉膏,不碍事。”
虞春花微微抬头,肩线仍垂着,像是整夜都未曾直起。她伸手取起案上的药瓶,指尖触到时轻轻一顿——瓶口尚存余温:“等她们睡好,你把这药送过去。另外,让人熬些小米粥,蒸块软嫩的鱼肉,一并送去,补补元气。”
黎诺应声,退身行礼。风从廊尾掠来,带起帘角,海腥味夹着药气弥漫开来,扑在岳清澄脸上。
她抬眼,那门微开着,凉意自缝隙渗入,顺着衣袖一路侵到指尖,冷得一寸寸收紧,连带着心口都发紧。
“奶奶。”青菀轻声开口,“三位爷爷的情况还要再看吗?你一夜未睡了,不先歇会么?”
“得看。”虞春花应了一声,嗓音带着疲倦的沙哑:“这些调好就过去。那玉碎得刚烈,他们不知怎样了,等忙完这边我再歇。”
她把桌上药匆匆包好放入药囊中,转身往舱尾走去。
门轴轻响。气息自室内涌出,带着炭火温气与药香的厚重味。
张太岳半倚榻上,脸色淡得发灰,像气血被抽空后留下的影子。
墨沧溟与诸葛玄分坐两侧,神情俱疲,面色枯白,仿佛被热气烘得失了神。
光顺着窗棂斜落,拂过他们的衣襟,在炭盆上映出几点明灭的红。暖意浅浅漫开,呼吸里裹着淡淡的炭火温气。
“对不住了,来迟了。”虞春花搓了搓手,缓步上前,话声低却稳,“昨日阑珊郡主晕在坊内,需得救治,实在是脱不开身。”
张太岳缓缓摇头,嗓音沙哑得厉害:“无碍无碍……这会总算缓过来了,昨儿,怀中那玉,毫无征兆地就崩碎了。”
他顿了顿,才接上后话,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头晕目眩,上气接不上下气,还当要追随灵筠去了。”
诸葛玄靠在床榻边,呼吸轻浅,声音颤着:“还好阁主送来了药,那会真觉得人都要没了。”
辛澜玉在旁浸洗热巾,侧目向虞春花微颔,语气稳而不乱:“那是夫人遣黎诺姑娘送来。三老能安稳睡下,也还多亏了昨夜夫人给的养荣丸。”
墨沧溟张了张口,喉间动了动,勉强挤出几个字:“原……来是……弟……妹……”
虞春花点点头,语气沉了些:“昨儿灵筠那玉‘啪’一下碎在案上,我就觉出不对了,可当时实在分身乏术,只能先遣那丫头过来。”
她转向张太岳,抬了抬手:“我先诊诊脉象,抬手。”
张太岳目光扫过一旁的墨沧溟,轻声道:“沧溟还没缓过来,你先替他瞧瞧。”
虞春花略一点头,步近榻前,指尖探到他脉上。皮下血气浮得虚,脉纹松散,她以指根轻压,气线才有微弱的回力。
她沉吟片刻,从腰间小囊取出一支银针,在药盏边缘滚过,银光微颤。
“气走中焦,针三分,不破气。”话音刚落,针已入穴,细得几乎看不见。
墨沧溟只觉胸口一松,低低吐出一口气。
虞春花收回针,从药囊里取出两粒青褐色的药丸,指尖捏着递到墨沧溟唇边,声音沉稳:“张嘴,含化了。这凝脉丹,能稳住你的气脉。”
墨沧溟勉力抬了抬下颌,辛澜玉轻轻托住他的后颈,药丸顺着他的唇瓣滑入喉中。
虞春花又缓步走向诸葛玄,他强撑着坐得笔直,肩膀却掩不住地微颤,手按在膝上,挣扎了半晌也没伸出。
张太岳看着他,叹了声:“灵筠兄若还在,也该笑我们这些老骨头。”
虞春花摇头轻笑:“还好他先行一步走了,若这会还在,恐怕也因那气蕴散去,垂老挣扎,反倒不如三位老哥哥硬朗。”
她伸手轻轻按住诸葛玄的腕脉,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星老,莫要硬撑。我们都老了,早不是京城中肆意闯荡的年纪,病了就该好好躺下修养才是。”
掌下脉象浮沉不定,虚劲裹着躁气。她收回手,从药囊里又取了两粒凝脉丹递到他面前:“你的脉乱得很,先含两粒顺顺气,我再帮你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