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妖祸临门 尘埃未定(1 / 2)
南星的目光还钉在那名校尉身上,门内忽然窜出怪声,嘶哑交杂,像猪叫又像犬吠,声线裹着腥湿从人群缝里挤过来。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黄府门前的兵丁正牵着畜生往外拖,那几头猪肥得发胀,肚腹被拖得左右晃动,皮下青黑的血络成簇鼓起,疮口里黏黄的浆水如细线般往外挂着,白虫沿着创边翻滚乱钻,药腐味和畜膻被晨风一卷,从猪身上抽起,带着湿气直冲到人脸上。
“轻点,轻点,”圈夫被兵丁推搡出来,脚下一滑跪在石沿,手扒着台阶,仰脸冲牵猪的兵丁喊:“那可是喂过当归、陈皮、檀香药渣的,你们赔不起……”
话未落,牵索的兵丁斜睨一眼,冷声顶回去:“少啰嗦,药猪还是瘟猪,我们分得清。”
随即一脚横踹,将他掀翻在侧,膝骨磕在石边,“咚”的一声闷响。
人群先静了一息,随即乱成一片,反胃的气声此起彼伏:“呕!这肉铺的猪?是这样养的?”
“把这种生虫流脓的猪掺好肉卖?亏我还常来买,真是瞎了眼!呕!”
“难怪她自己开铺子还买别人的整扇猪,原来是遮人眼的!”
“你别说,卖给她的那些也不是啥好人,昧良心的东西!”
更有人接话,声音带着风往这边刮:“可不是?自己开肉铺还成天成批整扇地买,谁瞧着都该起疑,那些卖给她的,也不问问缘由?”
那些带刺的话从噪声里一根根钻出来,像针尖直抵耳骨。
南星呼吸微一滞,指尖在袖中扣紧,脚跟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有人侧头张望,她立刻垂了垂脸,假作看脚边石缝里的尘,腥膻顺着晨风打在颊侧,凉意一点点往胸口沉下。
院里忽地闷吼翻上来,像厚木板下挤出的喘声,门楣上的尘屑一串串落下,石板轻轻发颤。
人群“轰”地一散又一挤,尖叫声夹着推搡声砸在一起,尘土顺着脚面往上窜,小孩哭着攥紧大人衣角不肯松手。
几个闲汉弓着腰往队前凑,脑袋伸到长矛边沿,直盯门里。
无措的兵丁踉跄着从门内冲出来,甲片在晨光下乱撞,脸上全是灰与汗:“大、大人……地、地下有妖怪,虎面熊身的怪物……还、还有耗子,斗大的耗子,猞猁一样的东西,怎、怎么办?”
领队校尉手已搭在刀柄上,眼也没眨:“慌什么?带几个人进去就地宰了便是。”
院里随即又是一记重吼,像铁被硬生生扭折,腥热扑过来,夹着潮木与药腐的味。
这一声吼比方才更闷更重,震得人耳膜发疼。挤在前头的几个人脚下一虚,有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也有人咬着牙抓住旁人的袖子,往后退去。
南星心头一紧,那声嘶吼像从山林深处翻回来。
星岩山的断树、乱石、血泥闪在眼前,张云佐被拍得骨折扭偏,倒在血泊里。
那头虎面熊扑下来时,她反手抄起他落在旁的猎刃,刃上的那阵冰凉在记忆里掠过。
一瞬,足够让她背脊发紧。
人群忽然被一根拐杖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背后挤到门口,发丝灰白,衣衫破旧,声音沙得像砂纸:“大人且慢动刀,那些畜生都中了毒,碰不得。要杀,也得封门,用火闷。”
校尉侧脸看她:“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样讲?”
老妪抬手拨开鬓发,另一侧那只死眼灰白发亮,像被灰水浸过:“老身这一目,够不够凭据?信我,莫让气窜出来。”
那嗓音带着股熟悉的沉缓,南星的目光越过人群,浑白的独眼,裂纹的拐杖,竟是当初把保命戒指塞到她掌心的独眼老妪。
兵丁的脚步在门槛边顿了顿,方才的兽吼又从下层拱起,石缝里的尘往外抖。
南星自人缝里踏前半步,声音不高,却压住了乱响:“我可以佐证,婆婆所言不虚。虎面熊罴力大无比,我丈夫就是被它所伤的。”
校尉眉梢一拧,按在刀柄上的手往里扣了半寸,声线压低:“你丈夫?这话当真?”
“当真。”南星目光沉定,字字恳切:“此刻若放兵卒下去硬拼,一旦惊散,四处乱窜,镇上人家怕是要遭殃。”
风从街口卷过来,腐臭与血腥在巷里打转,甲胄上的白光一点点爬到校尉的颧骨,他指节收了收,目光落回门内。
喉结随之一滚,他开口时声线压得比巷口的风还低,却字字穿透乱响:“副官,来,带两个兵,立刻去巡检司库房。”
副官立刻上前半步,甲片碰出一串脆响:“末将在。”
校尉微微前倾,指节点了点脚下石板:“传话给巡检司,半个时辰内,让司吏把库里桐油悉数运来,越多越好,里头那些东西窜出来,他那巡检司衙门也别想再开门做官。”
“得令。”副官抱拳,刚要转身,校尉又补了句,声音冷了几分:“再让巡检司派两个杂役,去寻本镇的里长,看看过冬柴有多少,多带些人去搬,越多越好!”
副官应声,转身就走,边跑边扯着嗓子招呼兵丁,脚步声很快掺进街口的杂响里,朝镇中那头散开。
门前这边的乱声稍稍压下一层,院里异兽的闷吼还一声声顶上来,守着拒马的兵丁握刀的手还绷着,眼神却一刻不离那扇敞开的府门。
南星看着那队人马带起一股尘灰趟出街角的缝隙,趁着这点空当往前挪了半步,抬声唤道:“大人。”
校尉回头,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你还有何事?”
南星解开肩上包袱的系带,从中取出一个暗铁色的小匣,双手托起:“我是宁安镇的村妇,前些日子随辛都督一并归来的。这匣里装着这些年受害人的名册,烦请转交都督。”
铁盒在晨光下沉沉一晃,校尉伸手接过,指尖掂了掂分量,顺势扳开搭扣。里面躺着一本薄册,纸页被翻得有些起毛,他拇指一页页拨过去,墨迹密密的人名在光下排成一行行,眼皮垂了垂,又抬起。
“辛都督已奉命先回京复旨,”他合上铁盒,搭扣扣紧,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宁安这边的查抄,全由本官负责。这个我收下,日后自会上呈,若有功劳,也少不了你一份记赏。”
南星刚要再开口,校尉已经把铁盒收入怀中,掌心按了一按,转身朝门内大步走去,甲胄与刀鞘在身上撞出一串硬响,很快被院里的吆喝声吞没。
街口的风又往这边卷,骂声、抽泣声和远处搬柴的吆喝在巷子两侧打着转。
南星这才回身,想同独眼老妪说句话,目光顺着方才那根裂纹拐杖拨开的那条缝一路找过去,前头全是被挤回来的背影与肩膀,老妪的身影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