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9章 《巴士废站停靠》(1 / 1)
贺吕仙是一名城市探险爱好者,痴迷于那些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他的最新目标是位于城市西郊的废弃长途汽车站。三年前,一场原因不明的深夜大火将这里吞噬,虽然无人伤亡,但车站结构受损严重,最终被彻底废弃,成为了一座孤寂的水泥森林。黄昏时分,贺吕仙背着摄影包,剪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钻了进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霉菌混合的怪味,夕阳的余晖将残破的建筑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站台依旧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只是布满了裂缝和污渍。几条发黄的线路牌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吱嘎”的声响,像是垂死者的叹息。贺吕仙举起相机,记录下这片衰败的景象。他尤其对三号站台感兴趣,据说那场火就是从那里的一辆巴士烧起来的。他踏上站台,脚下的水泥地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但很快归咎于深秋的凉风。
夜幕彻底降临,贺吕仙打开了头灯,决定在车站里守到午夜,希望能捕捉到一些不一样的氛围。他坐在三号站台的长椅上,长椅冰冷刺骨。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公路上偶尔传来的车声,更衬得此地如同坟墓。大约在十一点半,就在他开始感到困倦时,一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细微、断续,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耳边低语。贺吕仙瞬间清醒,他猛地站起身,头灯光束在黑暗中疯狂扫射。车站里空无一物,只有被风吹起的塑料袋在空中打着旋。他以为是风声穿过建筑缝隙产生的错觉,便重新坐下。但那哭声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无助的委屈和恐惧。它似乎在移动,从站台的另一头,慢慢向他靠近。贺吕仙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握紧了手中的相机,手心渗出了冷汗。这绝不是风声。
哭声在距离贺吕仙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却如芒在背。他鼓起勇气,将头灯的光束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光圈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旷的水泥地。然而,当他把光束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抹异样。他迅速转回头,只见那个悬挂在三号站台上方的老旧电子站牌,此刻正发出微弱、不稳定的闪烁。那不是正常的电路故障,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如同心跳般的明灭。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他隐约看到站牌上显示的目的地字样在不停变化,最终定格在两个血红的大字上:“地狱”。贺吕仙吓得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廊柱上。他再定睛看时,站牌又恢复了死寂,屏幕一片漆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但那小女孩的哭声,却再次清晰地响了起来,这一次,似乎就在他的身后。
贺吕仙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决定立刻离开。他收起相机,快步向车站出口走去。然而,他发现来时的路似乎变得无比漫长,无论他怎么走,都像在原地打转。恐慌开始攫住他的心脏。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老旧的柴油引擎轰鸣声,从三号站台的方向传来。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团昏黄的车灯刺破黑暗,一辆老旧的巴士正缓缓驶入站台。那巴士的样式,至少是二十年前的款式,车身布满尘土和烧灼的痕迹,车窗玻璃大多已经碎裂,黑洞洞的,像是骷髅的眼窝。巴士在贺吕仙面前停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音。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车内一片漆黑,但贺吕仙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那片黑暗中注视着他。
贺吕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身影从那黑暗的车厢里走下。他们穿着过时的衣服,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烧伤痕迹,表情麻木而空洞。有老人,有中年人,还有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她的哭声,正是贺吕仙之前听到的。他们走下车,沉默地排成一队,仿佛在等待检票。但他们不是走向进站口,而是缓缓地、整齐地转向贺吕仙。他们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迷茫。那个小女孩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望着贺吕仙,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问道:“叔叔,车怎么还不来?妈妈说,要带我们去外婆家。”贺吕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无法回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悲剧的亡魂。
在所有乘客都下车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驾驶座上缓缓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司机制服,但半边身体已经被烧得焦黑,面目全非。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的重担。他停在贺吕仙面前,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贺吕仙能感受到一股如山一般沉重的怨念,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对贺吕仙的怨恨,而是对命运、对那场大火、对被遗忘的绝望。司机缓缓抬起手,指向车站的出口方向。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却无法构成完整的词句。贺吕仙从他残存的一只眼睛里,读懂了他的意思。那眼神在说:“看……看看他们做了什么……看看我们经历了什么……”
随着司机的指向,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废弃的车站仿佛被按下了倒带键,墙壁上的焦痕褪去,破损的窗户恢复完整,明亮的灯光重新亮起。贺吕仙发现自己站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辆崭新的巴士驶入站台,正是他刚才看到的那一辆。乘客们欢声笑语地下车,他们是那么鲜活,那么充满对未来的期待。然而,就在这时,车站的某个角落突然冒出火光,并迅速蔓延。火焰像一头贪婪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整个站台。乘客们惊慌失措地尖叫、奔跑,但无路可逃。贺吕仙亲眼看着他们被火焰吞没,听着他们痛苦的哀嚎。他看到了那个司机,他没有逃离,而是拼命地试图打开已经变形的车门,试图救出更多的人,但最终也被大火所淹没。
幻象散去,贺吕仙瘫倒在地,浑身冷汗,剧烈地喘息着。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场意外。他看到,火灾的起点,是车站配电箱的一个老旧开关,因为线路老化而短路迸出的火花。而就在火灾发生前不久,负责车站维护的工程队刚刚来过,他们在检查报告上签下了“安全无虞”的字样,为了赶工期,他们忽略了那个致命的隐患。车站的管理方也为了节省成本,迟迟没有更换早已过期的消防设备。这场悲剧,本可以避免。是人的疏忽、贪婪和冷漠,酿成了这场惨剧。而这些亡魂,他们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重现着死亡的时刻,他们的怨念,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等待一个见证者,一个能将真相公之于众的人。
那群沉默的乘客和那个焦黑的司机,再次出现在贺吕仙面前。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带着一丝恳求。那个小女孩走到贺吕仙身边,将手中的布娃娃递给了他。布娃娃的一角,已经被烧焦。司机向前一步,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流下了一行黑色的、如同焦油般的泪水。他再次指向贺吕仙的相机,然后又指向了车站外那个繁华的世界。贺吕仙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请求。他们不是要复仇,不是要索命。他们只是希望,自己的死能有一个意义。他们希望,通过贺吕仙的镜头,让世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再重演。贺吕仙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举起相机,对着这群被遗忘的亡魂,按下了快门。
当贺吕仙放下相机时,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车站依旧是那个废弃的车站,寂静而破败。他手中的布娃娃,却带着真实的余温。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没有逃离,而是冷静地整理好设备,走出了车站。第二天,一篇名为《西郊车站的末班车》的深度报道,连同那些在黑暗中拍摄的、充满诡异氛围的照片,震惊了整个城市。舆论的压力下,当年的责任被重新追究,疏忽职守的人员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西郊车站被规划建成了一座小型的纪念公园,公园的中央,立着一座黑色的纪念碑,上面刻着所有遇难者的名字。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辆午夜巴士,也听不到小女孩的哭声。但据说,每当夜深人静,纪念公园的灯会自己亮起,彻夜不熄,像是在守护着那些终于可以安息的灵魂,也像是在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永远不要忘记。贺吕仙再也没有去进行城市探险,但他知道,有些旅程,一旦开始,便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