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谁活得不容易呢?(1 / 2)
南陵,那片世代饱受炭税之苦的土地。
周二妞,那个柔弱却孤勇的乡塾女先生,此刻正站在荒凉的坟茔前。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枯叶,也卷起她衣袍的下摆。
她手里拿着陈皓命人修订的《预征生死簿》,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刻在她心头。
“王小二,永乐二十一年,预征炭税五年,冻毙于家中,年十六……”她清亮的声音在风中回荡,逐一点名过去十年里,那些因断暖而冻毙者的姓名。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硬生生地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她知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
“张大娘,永乐二十二年,预征炭税三年,因无炭取暖,病重而亡,年四十八……”
每念出一个名字,坟茔前的村民们,那些面黄肌瘦,饱经风霜的汉子婆娘们,便会发出阵阵压抑的低吼,他们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
“我儿子……我儿子去年就被预征了五年炭税啊!今年连山上的柴都不让砍!”一名老妇人突然一声惨叫,当场昏厥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掐着人中。
老妇人悠悠转醒,却只是放声大哭,那哭声凄厉而绝望,像一把利剑,生生剖开了村民们心底最深的伤疤。
“这哪里是征税!这分明是吃人!”
“退钱!把我们儿子的命还回来!”
“去县衙!我们去县衙讨个说法!”
群情激愤,愤怒的浪潮瞬间将这片荒坟淹没。
村民们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一个个红着眼睛,呼啦啦地便朝着县衙的方向涌去。
他们的脚步沉重而坚定,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人性最原始的抗争。
县衙前,周捕头再次奉命处置这群“闹事”的百姓。
他手里拿着拘票,脸色铁青,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压着事儿,那股子不安,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压垮了。
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听着他们声嘶力竭的控诉,心里头跟刀割似的难受。
这……这真是百姓的错吗?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人群中一个瘦弱的身影上。
那女子衣衫褴褛,脸上灰扑扑的,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为何如此熟悉?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发黄的香囊,那是他娘亲手缝给她的。
“二……二妹?”周捕头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千钧之力狠狠捶了一下。
那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啊!
当年,她就是因为交不起那该死的预征税,被家里一狠心,卖入了窑子!
那一刻,周捕头只觉得天旋地转,手中的拘票,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再也无法假装,再也无法忍受。
他颤抖着手,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嘶啦”一声,将手里的拘票撕了个粉碎!
那纸屑,像雪花般,在风中飘散开来。
“我——”他猛地转身,在村民们震惊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县衙。
身后,是妹妹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哥——”
“着火了!县衙着火了!”
没过多久,县衙里便冒起了熊熊火光,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周捕头,这个曾经的执法者,此刻却像一个孤胆英雄,将所有预征名册,付之一炬!
那些沾满血泪的罪证,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却也像是在这片土地上,点燃了一线希望的火种。
当夜,大火熄灭后,县衙里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
周捕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一张写着“周某不才,愿以一死,还天下公道”的辞官书,静静地躺在焦土上。
他背着年迈的母亲,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步一步地,徒步北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