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友别,逢亲(2 / 2)
他们深知若不及早图谋,必出大事。
此举必行,远行必然。
他苦笑着最后交给姜离一只竹蜻蜓,那是奕王生辰之时,姜离曾亲手交予他的。
她当时说,希望他自由,快乐。
姜离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只保存完好的竹蜻蜓,她听见薛常景说:“他说此物是你深情所寄,他愧疚难当,是不配再拥有了,如今物归原主。”
深情所寄…
那夜她被顾承曜欺负,是他把她背回殿中。
她还心疼他的生辰宴不被陛下重视,当时自是深情一片。
可是如今,想必是有了新人更为贴心地为他庆祝生辰吧。
姜离不再言语,眸底一片冰凉。
“或许往后,还有再寄出之时。”
薛常景言尽于此,宁凌周心中图谋大计是比他还要更重的担子。
他薛常景从不为江山黎民百姓,他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可是宁凌周不一样。
他的心中不能被儿女私情所牵绊,天下万民,泱泱苍生,是他这一生为自己加诸的重任。
薛常景虽不以此要求自己,可也佩服敬重宁凌周的大义。
作为至交,他定是要协助宁凌周实现心中所想。
而作为姜离的好友,他只能言尽于此。
或许来日,待到黎明将至,姜离会明白的。
最后深深地看了姜离一眼,不论她听进去了多少,他都必须要走了。
远行之人,还是不要流连得好。
直至薛常景的身影消失在廊间,姜离才对他们几人前往边境一事有了实感。
薛常景言下何意,此刻她并不深想。
现在的姜离颇有一番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摆烂意味。
南疆,王宫。
“咳咳咳……”整个大殿之中只听得见虚弱的咳嗽声,浓郁的药香充斥了整个大殿之中,宫娥侍卫各司其职,不闻一声。
“陛下,您该吃药了。”
床垫之上,无力的男子被身旁医师缓缓扶起,他实在无力,只得软软地靠在医师身上一口一口用了药,只是喂十口只喝的进去三四口罢了。
“堂下…何人?”气若游丝的声音缠绕着落入跪着的宁凌周耳中。
他不卑不亢道:“在下,大昭宁凌周。”
宁凌周!
这个名字。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宁姓,”那人的声音沧桑得紧,他说出这两个字后喘了很久才继续说,“宁玄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父君。”宁凌周面不改色。
大昭皇子只身前往南疆王宫,任谁看了不说一句疯子!
宁凌周此时跪在冰冷的砖上,他不知此次宁凌宣帮他进宫他能有几成胜算,可他必须走这一步。
只能赌一把!
病弱的南疆陛下气若游丝地笑了笑:“你可知我南疆与你大昭从未有过瓜葛——”
“我知道,”宁凌周眼神凌厉,出言打断了南疆陛下的话,他声音冷冽毫不畏惧,“我来只是想问,陛下可知,周婉慈?”
“咳咳咳……!”
南疆陛下咳得剧烈起来,隔着一道床帐,宁凌周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
帐后的陛下双眼瞪得老大,一双浑浊的眸中尽是惊愕。
多少年了……
周婉慈!
他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恍然间,他似乎看到少年时那个明媚温婉的女子正向他走来。
喊他“阿云”。
“上前来!”南疆帝枯槁的手指尖落在宁凌周身上,发出的指令不容置喙。
宁凌周目光坚定,他站起身来,经由宫娥掀起的床帐慢慢走近。
他维持着臣子的恭敬,眼神却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纱帐,直视着那双因激动而浑浊却又骤然亮起的眼睛。
南疆帝龙云枯槁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戳破空气,死死盯着宁凌周的脸庞,仿佛要从那年轻俊朗的轮廓里,剥离出另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子。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咳嗽声被一种更强烈的窒息感取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濒死的困兽找到了唯一的生机。
“你…你是…!”龙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周…周婉慈…你的…你的…母亲…?!”
宁凌周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击。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深深地跪了下去,膝盖落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而沉痛,迎着南疆帝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灼热视线,声音清晰而稳定,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禀陛下…是,家母,讳婉慈。”
“轰——!”
这个名字,被宁凌周亲口确认,如同九天惊雷,直直劈在龙云早已枯竭的心湖之上,炸开了尘封数十年的滔天巨浪!
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被泪水模糊,却又在下一刻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抓住了宁凌周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宁凌周都感到一阵生疼。
“孩子…我的孩子!”
龙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撕心裂肺的痛楚,“你是我的儿子!婉慈…竟然留给我一个儿子!婉慈…我的婉慈啊!”
他用力将宁凌周往前拽,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宁凌周的脸颊,指尖冰冷粗糙,如同枯枝划过。
“像…太像了…”龙云贪婪地看着宁凌周的眉眼,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个明媚如春阳的女子,“这眉骨…这倔强的眼神…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婉慈!可这轮廓…这鼻梁…又有几分像我…像孤!”
他的手指急切地摸索着宁凌周的脸部轮廓,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巨大的冲击让龙云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着,却依旧死死抓着宁凌周的手腕,仿佛一松手,眼前的幻影就会消失。
宁凌周任由他抓着,感受着那枯槁手掌传递过来的剧烈颤抖和汹涌澎湃的情感。
他眼中也涌上了湿意,声音低沉下去:
“母亲…从未忘记您。她至死…都唤着‘阿云’…也一直…一直守着那个约定。”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个刻入骨髓、也刻入龙云心底的名字,“宁、凌、周。‘周’字,是母亲为我取的。”
“她说,她的孩子,定要凌虚逐星河,周全岁月长。”
“她说,这是约定。”
“约定…约定啊!”
龙云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用力将宁凌周拉得更近,几乎将他半拥在怀里。
这一刻,他不是南疆至高无上的帝王,只是一个痛失所爱、蹉跎半生,终于在绝望尽头找回一丝血脉慰藉的老人。
“婉慈…她受苦了…是孤没用!是孤没能护住她!”
龙云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悔恨与滔天的怒火,“大昭…那个禽兽!他竟敢…竟敢强夺婉慈!害她…害她…”后面的话,他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只是将脸埋在宁凌周的肩膀上,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数十年的思念、痛苦、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宁凌周感受到肩头的滚烫湿意,身体微微僵住。
深宫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压抑情感,习惯了在刀尖上行走的警惕。
然而此刻,这个强大又脆弱的老人,他血脉相连的生父,那毫不掩饰的巨大悲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像汹涌的潮水,猛烈冲击着他冰封的心防。
他抬起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带着一丝生涩地,抚上了龙云因剧烈情绪而剧烈起伏的、瘦骨嶙峋的背脊。
这个无声的动作,彻底击溃了龙云最后的心防。他哭得更加悲恸,却也将宁凌周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龙云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宁凌周,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孩子…告诉孤…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婉慈她…她最后…”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逃避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