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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祈使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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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高山区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氧气稀薄,风速极大,又夹杂着毫不留情的雪花,雪怪和丧尸的奔跑速度也不是同一个等级的,啪叽跑起来时,麦汀汀被风吹得根本睁不开眼。

啪叽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适,左爪揽着他往自己的脖子上靠了靠,似乎是让他面朝自己,避开风。

少年抱着它的脖子,将脸埋进它厚厚的皮毛中,果然舒服些了。

之前啪叽带着昆特一来一回用了十分钟,那么这次单程送行,五分钟就到了。

麦汀汀的全身都被高山与高速洗涤了一遍,到达目的地放下来后,双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啪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麦汀汀喘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小村镇,而是在离得很近的山头上,只要从这个坡下去就行了。

毕竟雪怪是不能贸然闯入其他生物领地的,否则会发生流血事件。

麦汀汀眺望着远方,很惊讶。

或许是小镇被雪山环抱,相对密闭,又或许是高山脚下不适宜植物变异,这里的建筑竟然保存得都还很完整,连屋顶星星点点的色彩都依旧鲜艳,没有褪色,道路同样隐约可见。

要知道,他以前生活的森林区曾经可是繁华的城市,无论是高耸入云的大厦,还是宽阔的马路,如今都被疯长的草木占据了。

如果屋子都好好的,那么……

雪莲从雪怪的头上爬下来,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别想了,都是丧尸,没有活人,我替你确认过了。”

麦汀汀的蓝眼睛黯淡了几分。

也算是意料之中。

“再说了,”小姑娘张开花瓣,“就算有活人,又怎么样呢?要知道你们这些丧尸,还有我这种人不人花不花的,那可都是他们的敌人啊,看到就得第一个干掉——还不如都是丧尸呢。”

她说得没错,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他早就不该把自己当成人类了。

少年没再说话,从花苞中抱出崽崽。

比起哪哪儿都不舒服的大人们,小幼崽倒是对这种旋转跳跃很习惯。

不仅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反而很兴奋,甚至想再来一遍。

二次晕车的昆特颤颤巍巍站起来,嘀嘀咕咕:“是不是在海里遇到浪经常这样玩儿啊?都身经百战了。”

真让人羡慕。

花女孩挪着根,与他们并肩眺望昔日人类的地盘。

她依旧记得睡在床上是什么感觉,也记得像个人类一样该怎么生活,然而异

种她的雪莲却叫她更习惯植物的生长方式。

被感染者占据的村镇,早就不欢迎变异动植物的到来了。

她和啪叽只能停在这里,谁都不能再靠近,否则,就算是丧尸也有自己的防御系统。

他们还是更倾向于楚河汉界的和平。

“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小姑娘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因低落而发抖,“你们早点去吧,在太阳落山前融入会更容易些。”

啪叽听懂了告别,呜咽了一声。

它的大爪爪很想摸一摸拥有妈妈气味标记的少年,就像它打从出生开始就有了小主人一样;可又怕伤到少年娇嫩的皮肤,只得作罢。

于是雪怪把看起来更皮糙肉厚的昆特抓过来,大大的脑袋搁在他的头上蹭啊蹭,差点没把丧尸压趴下。

昆特:“……”

就算是羊毛,也没有逮着一只薅的道理啊!

雪莲的手不抖了,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拿出一颗晶亮圆润的种子递给麦汀汀:“喏,之前跟你说的花种,该怎么种知道了吧?其实它生命力很强的,只要你不故意毁坏它,都能活下来。”

麦汀汀小心地双手接过,它躺在他的掌心上,散发着淡淡的银灰色光辉,很漂亮。

“吃下……就可以?”

灰雪莲:“嗯。”

被啪叽弄乱发型的昆特从魔爪下挣脱出来:“为什么吃掉你就知道啊,你们是相通的吗?”

灰雪莲:“那就不归你管了,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

昆特嘀咕:“小小年纪讲话怎么这么狂……”

灰雪莲:“你说什么?”

昆特:“……没什么。”

小丫头的根看起来能把他活活勒死,识时务者为俊杰,青年果断认怂。

麦汀汀郑重地点了点头,打开小背包,把种子放在最里层,妥帖地保管。

麦小么看见小背包,习惯性正要钻进去,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小孩子其实并不能听懂大人们都讲了什么,他本就年龄小,人鱼族和人类的语言又有差异,平日里他顶多能理解妈妈的话。

然而小孩子的直觉也最灵验,在这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好似预感到了别离。

和小丧尸雾蒙蒙的蓝眼睛不同,小人鱼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清澈又明亮。

他还没有长大,不会伪装,表达喜怒哀乐如此平铺直叙,开心就笑,伤心就哭。

小幼崽的尾鳍卷住麦汀汀的手腕:“么?”

就是这样一个在昆特听起来和平常的叽咕没有任何差别的单音节,麦汀汀却能听懂他的疑问。

他摸摸婴儿奶金色的头发,软绵绵地讲:“要跟他们……再见呢。”

崽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得懂「再见」。

姐姐会开花,裹着他跑得好快好快。

怪怪可以呲溜——滑下来,还毛茸茸。

崽崽很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他。

崽崽不想离开。

婴儿的大眼睛蓄起了泪,顷刻间晴天开始下雨。

麦汀汀也跟着难过起来,毕竟他能和啪叽相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萨米尔和那个想不起来更具体的「家」已然太过遥远,啪叽是他通往过去的唯一桥梁。

现在,却要和桥梁道别了。

那个遥不可及、雾里看花的「过去」,什么时候才有第二次碰触的机会呢?

他抱着小幼崽,一大一小都在啜泣。

大雪怪一见他俩都哭了,呜呜咽咽得越来越大声,眼看就要嚎啕。

小姑娘的花瓣抖了抖,从上面滚落好几颗剔透的露珠。

不用说,那一定是她不想被别人看见的眼泪。

告别的几人哭成一团,泪腺没那么脆弱的昆特懵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加入他们一起嘤嘤大哭比较符合气氛啊?

他窘迫地挠了挠头发,正打算也干嚎几声,那几个家伙却默契一致地停了下来。

啪叽的爪子一拎,把昆特也拎到身边来,然后大掌把几个小巧的“前人类”都抱进怀里,让他们埋在自己厚厚的、雪一样的毛发中,做了最后的告别拥抱。

再见——他们都在想,下次,下一次,要很快再见哦。

*

从雪怪送他们的地点绕行到小镇的海拔低得多,昆特恢复了精力,背上麦汀汀没花多久就到了。

小镇的入口竟然还有招牌,虽然已经快高高的大门上掉下来。

牌匾上面锈迹斑斑,攀着些橘色的藤蔓类植物,花体字有些难以辨认。

昆特把麦汀汀放下来,歪着头,差点没把自己歪得失去平衡,才艰难地读出来。

“胡——苏——姆。”他一字一顿,“这是小镇的名字吗?”

麦汀汀眨了眨眼:“也许?”

“好怪的名字。”昆特说,“我们要现在进去吗?”

天际那颗燃烧的恒星已然开始下沉,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夜了。

虽然在山脚下,毕竟被落满雪的群山环绕,还是比他们原先住的森林温度要低不少。

他俩在经过雪山这一遭,受到雪莲和雪怪的影响,各自又有不同程度的进化,对温度的感知比以前更加明显,不能再肆无忌惮地不知冷不知热,还是在天黑之前找到不漏风的栖身之地比较好。

麦汀汀调整了一下小书包的位置,放到前面来,同时松开一点斗篷前襟的系带,让对陌生环境充满好奇的人鱼幼崽既能从缝隙中望见外面,又不至于太明显、让外人看见他。

为了不太快引起他人的注意,他们决定不把自己是进化者的资讯表现出来,隐藏流畅的行动和语言能力。

两人像个低级丧尸那样拖着脚步,四肢僵硬,双目无神,缓缓走进“胡苏姆”的大门。

胡苏姆小镇规模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

尽头处是影影绰绰的远山,青灰的峰峦起伏,有如与世隔绝的水墨画。

镇上都是平房,两排高低错落,其中一些贴着斑驳的招贴画,应当是不同种类的商店,仿佛能透过岁月窥见往昔热闹景象的一角。

低温度常年有雪的地方房子总会漆得格外鲜艳,才能跳脱出冬日的肃杀,这儿也不例外。

即便已经数十年无人维修,依旧看得出墙壁上的奶黄、嫩绿、粉红和蔚蓝。哪怕在无人生还的如今,依旧挣扎出一星半点的生机来。

麦汀汀和昆特走得很慢,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兀。

两边的房子在暮色里透出微光——这不寻常,又寻常。

每一间屋子里,都有眼睛在看着他们。

病毒侵入北极星不分地区,就算是偏僻的胡苏姆也没能幸免。就像灰雪莲说的那样,这里是不可能有活人的。

也就是说,一个个既是同类、又非同伴的丧尸们,正对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麦汀汀和昆特尽可能转动大脑,快速地分析他们的组成。

没有在街道上游荡,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有类似于埋伏的计划和想法,说明胡苏姆的原住民们绝不是最低级的丧尸,很有可能都进化出了思维。

能在他们接近小镇的短短几十分钟里迅速整合所有所有居民,隐匿进家中,那么这群丧尸应当也有自己的领导者,且服从性很高。

在这个丧尸部落中,领头人会是乌弩那种性格吗?

会像他一样强大而残忍吗?

……他们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尽管昆特心里也很害怕,他还是尽可能挺起胸膛让自己看起来高壮一点,把麦汀汀挡在身后,握着他冰凉的手。

麦汀汀忐忑地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眼睫轻颤,空余的手护着小书包。

他们都有珍爱的、一定要保护的存在。

天色慢慢黑下来。

两人找到一间废弃的小店,也是附近唯一没有光源的房子,大致可以判定里面没有别人。

直到他们走进去,还是没有丧尸跳出来打断,四周静悄悄的,几乎产生了其实小镇没有其他人在的错觉。

但他们都清楚,是错觉。

昆特关上门,还仔细地检查了一圈窗户,确保从外面没法一眼看进来。

麦汀汀解开斗篷,才发现小幼崽已经在背包里睡着了。

昆特蹲在他面前,撑着下巴嘟囔:“真好啊,在哪里都睡得着。”

其实他更羡慕的是,真好啊,能睡在小美人的怀里。

麦汀汀困惑地擡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犹豫地看看自己的双膝,咬着嘴唇小声地问:“你要,试试吗?”

昆特:“啊?”

麦汀汀:“睡我……这里。我不确定,够不够……”

昆特:“……我刚才有把自己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吗?”

小美人点点头。

昆特:“……”

他沉默了。

还能更丢人一点吗。

作为丧尸短暂的这辈子的脸都在梦中情人面前丢尽了。

青年突兀地趴下来,脸埋在地上,怎么叫都不肯擡头。

麦汀汀试了几次无果,不明白同伴是怎么了,放弃唤回缩头乌龟的想法,从小书包里找出花女孩给予的那颗种子。

即便在黯淡的屋里,它依然是亮着的,幽微空渺。

少年捧着花种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好几处墙壁上的裂纹,缝隙间填满了新生的泥土。

看起来都很适宜栽种,问题是,他们还没有一个可以长久待着的栖息地,要是种在了墙上,等到转移的时候总不能把墙板拆下来背着吧?

麦汀汀想,在种子尚且年幼的现在,他们应当找到一个更便携的容器。

在一间弃用了十几年的屋子里想找一个没有破损的容器并不容易,尤其是他的同伴仍在对着地面自闭,独自一人寻觅出的线索就更少了。

他们没有灯,也没找到木柴之类可以燃烧的东西,能够当做照明来使用的仅有小腿上莹亮的花朵,可能照亮范围太过有限,麦汀汀找得很辛苦。

昆特懊恼地反省了很久,总算回到现实,发现小美人的困境,磨磨唧唧爬起来,帮着麦汀汀翻箱倒柜。

最终,两人在一块断裂的地板下方找到一个细瘦的长颈花瓶。

“这……”昆特看着连自己多放几根手指都费劲的花瓶,“花还能开出来吗?”

“……”麦汀汀也没有养花的经验,他回想灰雪莲的模样,似乎没有森林里常见的花朵那么长的花茎,一整朵蓬勃堆叠,灿然盛开。

用这个拥挤的花瓶的确有些勉强。

少年迟疑道:“先……试一下吧。”

把种子养活才是最要紧的。

昆特本不想让小美人来做堆土这样脏兮兮的活,但麦汀汀说没关系,执意如此,他只好在拿着瓶子。

少年从墙壁缝隙中收集来泥土,小心地灌进花瓶里。

他的手指纤长细白,做这些事时精致地像在雕琢什么艺术品。

花瓶的底部是胖胖的圆弧状,体积不大,很快堆了三分之二。

接下来,是把雪莲花种从瓶口送进去。

种子在接触到土壤,尘埃落定的刹那,以它为中心向周围骤然横扫出灰白的光波,如同海浪一般波及到整个房间。

转瞬间消失不见,快得像幻觉。

然而两人一齐转头,看见墙壁

被扫射到的位置留下了淡淡的光纹。

他们面面相觑——高山雪莲的花种,竟然有如此威力吗?

麦汀汀的指尖颤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泥土盖上,直到堆积到瓶颈处。

即便已经被泥土所包围,透明的花瓶却依然发着浅灰的光,像蒙尘的明珠。

花女孩说过不用着急浇水,昆特拿起来晃了晃:“这样就行了吗?”

麦汀汀点点头,摊开手掌,掌心里还有一个软木塞:“一起的。”

昆特其实有点儿怀疑那不是个花瓶,而是酒瓶,不然种花还要盖盖子很难解释。

不过也不重要,若他们带着花继续流亡,能暂时密封是好事儿,不然背包里的小人鱼就得睡土里了。

麦汀汀做完这一切,双手白净,纤尘不染,没有半点泥土的影子。

昆特也不是头一回注意到这种“自清洁”的魔力了。

小美人一直是荒芜废土中最后的无瑕白璧。

最重要的种花完成后,比起肚子饿,连日来奔逃的疲倦潮水一样先行漫上来。

昆特眼皮沉重,心里还惦念着夜间降温,最好找点儿柴火取暖。

一回头,看见小美人已经在地上睡着了,蜷缩的姿势很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不过,就算睡觉也不忘把小书包护在怀中,里面传来小幼崽轻微的平稳吐息。

啊,好困。

算了,不想努力了。

要不也一起睡觉吧。

昆特从来不是意志力坚定的人,虽然很想离小美人近一点儿,不过还是没敢太逾越,找了个他附近、更靠门的位置躺下,很快四仰八叉进入梦乡。

麦汀汀做了一个梦,梦见童年时代与萨米尔的嬉戏。

雌性雪怪向来对他宽和,哪怕他在将它当成滑梯下落时揪通了它的毛发,也不会生气。

那时候在旁边看他们玩闹的除了麦夫人和管家,还有一个人。

梦里的他不过四五岁,这个人的声音同样带着未成年的青涩:“我也想一起玩儿。”

麦夫人笑:“你都多大啦,不怕压痛萨米尔?”

“可是小汀很轻嘛,加我一个也没关系。”

麦夫人就问萨米尔,可不可以?

雪怪同意了,伸出爪,那人欢呼着奔来,抱住幼小的他一起打滚。

这个人已经反反复复出现在梦境中好几次了,麦汀汀想,应当是除了父母以外很重要的家人。

但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也想不起来是谁。

比起记起姓甚名谁,麦汀汀更想知道的是,时至今日,他还……活着吗?

少年从暖色的梦境中醒来。

漫长的冬夜并未结束,屋里黑魆魆的,没有光。

外面却亮着。

他擡头望去。

屋外……有很多双眼睛,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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