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4章 汗廷来使(1 / 1)
884章:汗廷来使(忽必烈的远程制衡之术)(至元四十三年夏?虎都)
虎都北门的驿道上,一队黑马踏尘而来。为首的驿马披着紫茸鞍鞯,这是蒙古汗廷特赐的“驰驿”标识——按《大扎撒》规定,持此鞍者可直入行省官署,无需通报。骑士翻身下马时,腰间的鎏金符牌闪着光,牌面“辅国”二字昭示着他的身份:忽必烈的近侍帖木儿不花。
驿卒引着他穿过白虎旗列阵的街道,帖木儿不花目不斜视,却暗暗记下两侧商铺的招牌:“江南绸缎铺”“淮盐转运栈”——这些南货出现在虎都,已说明萧虎对江淮的掌控远超汗廷的预期。行至虎豹阁前,他故意在虎头铡下驻足,指尖划过铡身的猛虎噬羊纹:“萧将军倒是会立威。”身后的随员低声提醒:“大人,按礼应先呈手谕。”他才整了整袍角,拾阶而上。
萧虎在虎豹阁中层接旨,案上铺着明黄色的毡毯——这是他特意备的,既显对汗廷的恭敬,又暗合“以黄承天”的汉礼。帖木儿不花展开手谕,羊皮纸边缘烫着金边,忽必烈的蒙古文笔迹遒劲如刀:“江南初定,萧卿之功;然临安未下,宋祚尚存,何时可毕其功?”
读到“何时可毕其功”六字时,萧虎的指尖在案上轻轻一顿。他精通蒙古文,看得出这行字的墨色比前文深半分——显然是忽必烈反复描摹过的。周显在侧垂眸,注意到“功”字的捺笔拖得极长,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剑。帖木儿不花盯着萧虎的脸:“大汗在开平府日夜问讯,听闻将军在扬州休兵,朝中已有议论。”这话半是转述,半是试探。
“请使者移步顶层。”萧虎没直接回应,转而引着帖木儿不花登上虎豹阁三楼。这里的密议室刚挂起一幅新绘的《水军整训图》,羊皮纸铺了半面墙,用不同颜色标注着:红色是已建成的虎头船,蓝色是待修的楼船,黑色圆点则是新选的水师营地。
“使者请看,”萧虎指向长江下游的标注,“南宋虽失中段,却在镇江集结了十艘残楼船,且闽地水师正溯江而上。”他又点向图中浅滩:“秋汛将至,这些水域水深会减三尺,虎头船吃水太深,易搁浅。”帖木儿不花皱眉:“蒙古铁骑踏冰都能过江,何惧浅滩?”萧虎反问:“若楼船守在深水区放箭,我军舟船困于浅滩,岂不变成活靶?”这话戳中了蒙古人不善水战的痛处,帖木儿不花一时语塞。
萧虎在灯下起草回奏,周显研墨时低声道:“需显忠心,亦需留余地。”他提笔先写:“臣蒙大汗天恩,得掌江淮,日夜思报,不敢稍怠。”继而笔锋一转,详述难处:“南宋楼船余威未灭,长江支流凡三百六十处,皆可藏兵;淮南宋民虽附,然乡绅多暗通临安,若轻进,恐腹背受敌。”
最关键的段落,他写了三遍才定稿:“臣请允三年,练‘吞江军’十万,造改良楼船五十艘,待水网、民情尽在掌握,必水陆并进,一举荡平临安。届时,宋室降表将献于大汗阶前,江南岁贡倍于今日。”周显读后点头:“‘倍于今日’四字,最合大汗心意。”萧虎却将“三年”改为“三载”——汉人用“年”,蒙古用“载”,一字之差,暗藏兼容之意。
萧虎命粮道司清点贡品时,特意排除了金银,只选三样:龙团龙井(杭州特产)、蜀锦百匹(南宋贡品同款)、影青瓷器(景德镇新作)。“为何不送些珍奇?”帖木儿不解。萧虎笑道:“大汗久居漠北,龙井可解腻,蜀锦可制冬袍,瓷器可宴群臣——实用之物,方显江南之利。”
他让人在锦盒里放了张《岁贡清单》,标注“若保南宋存续,岁可献茶三万斤、锦五千匹”,又在页脚用小字注“若灭宋,需驻军十万,年耗粮百万石”。这账算得直白:留着南宋能持续获利,灭了它反而要贴钱。帖木儿不花翻看清单时,萧虎补充:“这些仅是淮浙之物,闽广更丰。”他要让使者亲眼看到,江南的价值不在征服,而在“持续取用”。
帖木儿不花在虎都停留三日,萧虎每日带他观水师操练:看陈六演示改良的虎蹲炮(射程增加二十步),看张诚训练的“水鬼队”(能潜水凿船),却绝口不提进攻临安的具体日期。夜里,他收到随员密报:“虎豹阁底层藏着辽、金降表,萧将军常独自观览。”这让他心头一紧——萧虎的志向,或许不止于灭宋。
离行前夜,萧虎赠他一柄镶嵌玛瑙的腰刀:“此刀产自大理,非宋非蒙,愿使者为大汗辨明南北情势。”帖木儿不花接过刀,忽然明白:萧虎是在提醒他,汗廷需要的是能平衡南北的人,而非只会催战的信使。他暗下决心,回禀时既要陈明萧虎的拖延,也要强调江南的复杂。
忽必烈在开平府的议事殿,把玩着萧虎送来的影青茶杯。杯壁薄如蝉翼,映着烛火能看见指纹——这等巧技,让他想起中原王朝的精致,也想起蒙古贵族对“汉化”的警惕。“萧虎要三年,”他对耶律楚材道,“是真需整训,还是想拥兵自重?”
耶律楚材展开《水军整训图》:“图中浅滩标注详实,确是行家手笔。江南水网复杂,急进恐生祸端。”他话锋一转:“然需派监军,名为协理,实为观其动向。”忽必烈点头,却在回旨上只写:“允卿所请,需每季度奏报整训进度。”既给了萧虎时间,又套上了缰绳——这便是帝王的制衡:既用其才,又防其专。
送走使者后,萧虎立刻召集陈六、张诚:“按‘吞江军’编制,扩水师至五万,造楼船要仿南宋样式,却需加暗桨与炮位。”周显疑惑:“真要等三年?”萧虎冷笑:“忽必烈要的是掌控,我要的是时间。三年内,若南宋内乱,可提前动手;若汗廷猜忌,便以‘未练成’为由拖延。”
他让人将《水军整训图》抄录多份,故意泄露给南宋细作:“让赵葵知道我们在练水师,他必加强江防,更没时间北伐——这叫以守为攻。”虎豹阁的灯光下,他望着墙上的江南舆图,指尖从淮水滑向临安:“三年只是说辞,真正的战机,藏在汗廷的催促与南宋的疲于奔命中。”
忽必烈收到龙井后,召来汉臣演示点茶。茶筅击盏的声音里,他听耶律楚材讲“茶税乃江南财源之半”;抚摸蜀锦时,又听色目商队说“萧将军已打通蜀地商路”。这些细节让他渐渐相信,萧虎确实在“经营”而非“停滞”。
最让他动容的是那批影青瓷器,底部都刻着极小的蒙古文“汗”字——这是萧虎特意命工匠加的。“他懂分寸。”忽必烈对侍臣道。却不知萧虎早已让人在宋境散布流言:“大汗喜南物,若宋廷持续进贡,可保平安。”这流言既稳住了南宋,又让忽必烈觉得“留宋有利”,一箭双雕。
虎都的白虎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萧虎站在阁顶望向南岸。远处的长江上,南宋的巡逻船与蒙古的哨艇隔着三里对峙,谁也不先动——这像极了汗廷与他的关系:互相试探,彼此牵制。
周显递上刚收到的密报:“史宅之在临安整饬军备,赵葵已募水师新兵两万。”萧虎却笑了:“忽必烈的回旨会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为我们真要等三年。”他指着案上的《吞江军章程》:“其实,水师的暗桨已改良完毕,秋汛前就能试航——所谓‘三年’,不过是给所有人的定心丸。”
江风掠过虎豹阁,吹动了那口虎头铡上的铜铃。铃音清越,像在提醒:汗廷的制衡、南宋的挣扎、萧虎的筹谋,都在这风雨欲来的夏末,悄然走向下一个拐点。而那封往返于虎都与开平府的文书,字里行间藏着的,何止是战事的决策,更是一个王朝如何消化江南的深层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