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星子落锅,不是火(2 / 2)
第一块焦屑是沈星河刮的。
锅铲碰到锅底时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父亲当年在厂矿食堂刮锅的声音。
他把焦屑放进铝饭盒,抬头看见父亲站在第五口锅前,正用袖口擦眼睛。
沈建国接过锅铲,刮下第二块,动作比年轻时慢了些;林夏的指甲盖蹭到焦屑,沾了点黑,她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护工小周刚下夜班,白大褂还没换,刮完举着锅铲冲他比了个"耶";外卖员小张把电动车停在院外,跑进来刮了一块,说"给刚才订粥的独居奶奶带点念想";退休教师王老师扶着轮椅上的老伴,两个人合刮了一块,老太太颤巍巍摸了摸焦屑,说"像我教的孩子们交的作文本,每页都有抹不掉的痕迹"。
三十六块焦屑在青石板上堆成小丘。
陈阿婆捧来只粗陶罐子,陶罐肚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火种"二字。
她用镊子夹起焦屑,一片一片放进去,动作轻得像在哄睡婴儿。
最后她盖上木塞,用红绳缠了三圈,贴上自制的标签:"1998—2023,糊饭火种"。
"不给你保管。"她把陶罐塞进沈星河怀里,掌心的温度透过陶壁传过来,"只请你记住——火不在一人手里,在刮锅的声音里。"
人散得很慢。
老人们抱着自家的旧锅,互相约着下周一起晒被子;护工们收拾灶膛里的余烬,说要留着给菜窖熏辣椒;林夏蹲在角落捡梧桐叶,说要夹在社区相册里。
沈星河坐在石凳上,掏出手机。
备忘录里还躺着"2024年布局新能源"、"联系基因编辑实验室"、"阻止某城市地铁事故",这些曾经刻进骨髓的计划,此刻在屏幕上显得那么陌生。
他一根一根划掉,最后打开新建页面,输入:"教林夏用老法子焖饭——水要比米高两指,火要先大后小,糊了也别慌,焦屑留着煮茶。"
起风了。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陶罐上,沈星河抬头,云缝里漏出几颗星子。
他忽然笑了——那哪是星星,分明是无数口锅底在反光。
每道焦痕里,都藏着有人认真烧饭的温度:1998年厂矿食堂的灶火,2003年母亲病床上的饭盒,2023年养老院天井的三十六口锅。
林夏抱着一捧梧桐叶走过来,发梢沾着点锅灰:"走啦?
我家那口老砂锅,明天借你练手。"
沈星河站起身,铝饭盒在手里轻得像片羽毛。
他忽然想起今早整理抽屉时,在母亲旧日记本里翻到的话:"最暖的火,从来不是用来烧天的,是用来焐饭的。"
陶罐在怀里微微发烫。
他望着林夏发顶翘起的小卷毛,忽然觉得,这只贴着"1998—2023"的罐子,或许该找个最显眼的地方摆着——比如社区活动室的玻璃柜,比如他们未来的厨房里。
但具体摆在哪,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等明年糊锅节,会有更多人带着自家的旧锅来,刮下新的焦屑,放进新的陶罐。
风又起时,他听见远处传来敲锅的声音。
那声音清清脆脆,像在应和什么永远不会结束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