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锅不得响,人先喊(2 / 2)
沈星河扯下衬衫下摆,裹在铁丝上,往弯头里捅。
草屑混着泥块簌簌往下掉,他听见头顶"呼"的一声——风灌进烟囱了。
老张把弯头重新安好,沈建国划着火石,柴堆"轰"地烧起来,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堂堂的。
没人鼓掌。
小豆子第一个比出"谢谢":手掌张开,慢慢合拢,像朵花在掌心绽放。
妞妞跟着比,老张跟着比,最后连被烟呛得直咳嗽的沈建国,也颤巍巍地抬起手,五指张得不太圆,却认真得像在写情书。
饭烧糊了。
焦香裹着柴草香在食堂里漫开,像块黏糊糊的糖。
轮到沈建国刮锅时,他的勺子突然停在半空。
老人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条,边角卷着,背面有团蓝墨水印——是1987年厂里发的加班饭票,正面印着"贰两",背面用蓝钢笔写着:"建国,今晚锅凉了,娃等你。"
他盯着纸条看了很久,喉结动了动,然后轻轻把饭票放进饭盒,又用勺子舀了勺焦饭盖在上面。
沈星河站在他背后,能看见他后颈的皱纹里沾着烟灰,像撒了把星星。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父亲肩上——掌心能感觉到老人骨头的轮廓,硌得生疼,却比任何拥抱都沉。
林夏举起张白纸,比划"声音替代":每人刮锅时写句话,由小李念出来。
护工小李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发颤:"第一句,王爷爷写的——'我烧糊了饭,因为我老了,但女儿说我小时候也这样'。"
食堂静得能听见火柴擦燃的声音。
陈阿婆摸出老花镜戴上,颤巍巍地写:"我孙子说,奶奶的糊饭比蛋糕甜。"小豆子趴在桌上写:"我想把糊饭寄给妈妈,她在很远的地方上班。"
沈星河本来不想写。
他盯着白纸,笔尖戳出个小坑——1998年的秋天,他躲在教室后墙根,看林夏抱着两个铝饭盒往这边走。
他校服手肘处破了个洞,用红墨水涂成朵花,怕被她笑。
后来林夏把饭盒塞给他,说:"我妈蒸多了。"他咬着热乎的菜包,没看见她自己啃的凉馒头。
他提笔写:"1998年,我躲着林夏,怕她看见我校服破了。
今天我才懂,她带两份早餐,是怕我饿。"
纸条在孩子们手里传着,最后被妞妞折成颗星星,用红毛线系在"星星角"最高处——那是面钉满纸星星的墙,每颗里都藏着句话。
散场时,陈阿婆拄着拐杖上台了。
她的手背上有老年斑,像撒了把芝麻,却比年轻人比划得还认真:左手握拳(火),右手抚胸(心),双手交叠向前推(传)。
然后她从兜里摸出节蜡烛,放进陶土罐,用沈建国的火石点燃。
火光跳着,映得每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晃。
沈星河忽然看见,沈建国正往林夏围裙兜里塞东西——是那块火石。
林夏低头摸到,抬头看老人,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
沈建国没说话,只指了指蜡烛,又指了指她的胸口。
沈星河没阻止。
他转身走向厨房,背对着人群说:"明天,我教我爸用饭票折星星。"
话音刚落,窗外"咔嚓"一道闪电,劈开铅灰色的云。
电光里,食堂门楣上的手写标语清晰可见:"糊饭日,不许完美。"
雨又下起来了。
沈星河站在厨房门口,看父亲蹲在台阶上,用袖口擦火石上的雨水。
老人的手指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太用力——他在学刚才小豆子比划的"谢谢",手掌张开又合拢,像在捧住一团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