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风刮不走的痕迹(1 / 2)
这石破天惊的提议,让居委会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像滚油里滴入一滴水,炸开了锅。
“小戴这想法好!”最先响应的是居委会王主任,一个年近五十、做事风风火火的女人。
她一拍大腿,“咱们纸火巷的精神面貌,就缺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载体!立碑!就叫‘纸火巷民间智慧贡献碑’!”
戴眼镜的男孩,小戴,被主任的支持鼓舞得满脸通红,他用力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对!我们把那些关键的技术改良,比如‘灶灰种菜法’、‘非典’时期的‘双层过滤消毒站’、还有早年间防汛用的‘三角支撑架’,都刻上去!再把贡献者的名字也刻上,让后来的孩子们都知道,咱们巷子出过多少能人!”
这个提议得到了几乎所有年轻志愿者的附和。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翻箱倒柜地找资料,挨家挨户地去寻访。
然而,仅仅三天后,那股冲天的热情就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问题出在了“贡献者”的名单上。
起草名单的工作,成了一场无休止的争吵和糊涂账。
“‘灶灰种菜法’,三号院张奶奶说是她爹那辈传下来的,可五号院的李大爷又说,是他年轻时跟着一个下乡知青学的,那知青姓什么叫什么,早没人记得了。”
“那个‘双层过滤’的设计图,档案室里只有一张没署名的复印件,只写了‘据热心居民建议改良’,这个‘热心居民’是谁?”
“还有那个‘三角支撑架’,我问了巷子里所有超过七十岁的老人,他们都说是‘老早以前就会了’,老早以前是多早?教会他们的人又是谁?”
一个个曾经让大家引以为傲的“独门绝技”,在追根溯源的拷问下,都成了一笔笔模糊不清的陈年旧账。
源头指向形形色色的人:一个路过的货郎,一个短暂支教的老师,一个早已搬走的邻居,甚至是一个谁也记不清长相的“聪明后生”。
名单列了一张又一张,又被划掉了一张又一张。
有人提议把所有可能的人名都写上,立刻被反驳“那不成笑话了?”;有人提议干脆只写事不写人,又被小戴激动地否定:“那我们立碑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铭记英雄吗?”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办公室里的气氛从最初的激昂变成了焦灼和疲惫。
这天下午,又一次不欢而散后,沈建国默默地留了下来。
他佝着背,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废稿和记录本。
王主任愁眉不展地坐在他对面,叹着气:“老沈,你说这事咋就这么难办呢?”
沈建国没说话,他将最后一张写满了交叉人名的草稿纸捡起来,仔细地叠好。
然后,他走到墙角那个仍在烧着煤球的炉子旁,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自己许久没抽的旱烟。
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看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沉默了许久。
办公室里只剩下煤球燃烧的“嘶嘶”声和他的呼吸声。
他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在鞋底摁灭。
然后,他将手里那叠承载着所有人困惑与争执的名单,展开,看了一眼,又缓缓地揉成一个纸团。
在王主任惊讶的目光中,他拉开炉膛的小铁门,将那个纸团扔了进去。
纸团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作一缕青烟,从烟囱里飘散了。
“老沈你这是……”
“咱这巷子,能安安稳稳过到今天,靠的是天天有人做,”沈建国转过身,声音沙哑而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过,“不是靠人人都能记。”
王主任愣住了,她看着沈建国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忽然间,心里的那股执拗和烦躁,就像被炉火烤化的积雪,悄然消融了。
立碑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林夏听说了沈建国扔掉名单的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几天后,利用周末的时间,将社区图书角最里面的一个书架清理了出来。
她没有贴上任何华丽的标签,只是在书架的顶端,用最朴素的字体写了五个字:无名者之角。
她将那半页从阁楼里找到的《简易净水装置图解》的复印件,放进了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是小戴他们辛苦搜集来的、那些没有作者的图纸,破损的旧手册,以及打印出来的、来自匿名居民的建议信。
她没有做任何解说,只是在书架的入口处,贴了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是她手写的一句话:
“他们留下的是做法,不是名字。”
有来借书的孩子好奇地停下脚步,指着那个角落问:“林老师,为什么叫‘无名者之角’呀?这些人都没有名字吗?”
林夏正在整理书籍,她直起身,没有直接回答。
她指了指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