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的回声(2 / 2)
她的身影开始扭曲,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涣散。
“小冉……我好孤单……路上好黑……没人跟我说话……”她向我飘近了一点,那股寒意更重了,几乎要冻僵我的血液,“你陪我说说话……别走……”
我内心疯狂地呐喊、拒绝,身体却纹丝不动。
那种被无形之力禁锢、只能被迫接受恐惧的感觉,比任何张牙舞爪的鬼怪都更令人绝望。
她还在不停地说,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尖利,混合着哭泣、喘息和呜咽,各种各样的抱怨、害怕、不甘心,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意识,几乎要把我的脑袋撑破。
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起暗恋的男生,说起对未来的幻想……所有这些活生生的渴望,都与她此刻死寂的状态形成恐怖的对比。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被这无尽的恐怖低语彻底撕碎的时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极其尖锐刺耳:
“我不想死啊——!”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我的眉心!
与此同时,我看到她那苍白透明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瘢痕,迅速蔓延,就像她去世时的模样。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那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了极度惊恐的光芒——
“啊——!”
我猛地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鼓,全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剧烈的喘息着,眼前不是灰蒙蒙的梦境,而是熟悉的寝室。天光已经微亮,但灯开着,所有室友都围在我的床前,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慌乱。
“小冉!你终于醒了!”睡在我上铺的赵薇带着哭腔喊道。
“你吓死我们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浑身烫得跟火炉一样!”另一个室友李莉快速说道,手里还拿着一条湿毛巾。
我茫然地看着她们,又低头看看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梦里的恐惧余波未消,心脏依旧跳得生疼。
“我们半夜就被你吵醒了,”室长王倩心有余悸地说,“你一直在哼哼,后来就开始说胡话,声音又尖又细,根本不像你的声音!我们开灯叫你,推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闭着眼睛不停地说,还发抖……”
“后来你开始抽搐,我们吓坏了,赶紧去叫了宿管老师,老师一看就打了120。”李莉补充道,把湿毛巾递给我擦汗。
我这才感觉到喉咙干得冒烟,浑身肌肉酸痛无比,尤其是额头,一阵阵抽着疼,摸上去依旧很烫。
很快,我被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突发的高热惊厥,伴有轻微的脱水,责怪室友怎么不早点送医,烧到40度以上是很危险的。他们给我打了退烧针,挂了盐水。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身体逐渐冷却,但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室友们描述的“说胡话”、“声音又尖又细”,让我无法不联想到那个清晰得可怕的梦,联想到婷婷那飘忽的、充满怨艾的声音。
那真的只是高烧产生的幻觉吗?
是因为白天看到了校门口的棺材,心里害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是……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
医药费是学校垫付的,班主任也来看我了,脸色很不好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让我好好休息,别多想。
我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回学校了。
校门口的棺材和婷婷的父母已经不见了,听说学校最后赔了一笔钱,事情私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
但我再也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后来,我辗转从别的渠道听到一些零碎的传言。
有人说,婷婷家附近那个小诊所因为使用假药被查封了。
也有人说,婷婷妈妈后悔不已,在女儿坟前哭晕过去好几次,嘴里一直念叨着“妈对不起你”、“妈不该贪便宜”……
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还会从类似的窒息噩梦中惊醒,猛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确认还能呼吸。
然后会下意识地看向靠窗的那个下铺。
那里空荡荡的。
但我总觉得,在那片阴影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冰冷的、未能说尽的委屈和绝望。
那不仅仅是高烧的幻觉。我心底知道。
那是头七之夜,一个不甘心的灵魂,在彻底消散前,借着我最虚弱的时刻,留下的最后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