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秦楼素手理新弦(捌)(2 / 2)
赵香香接过锦帕,轻轻抚摸上面的绣纹。
三十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
“对了……屏儿的墓在城东十里坡。”
“你有时间的话,就去祭扫下……”
“是我的错,让屏儿丫头,年纪轻轻就送了命。”
压在阮绿珠心底三十年的这句话,伴着眼泪轻轻落下。
赵香香眼睛一红,一颗心顿时收紧。
过往的回忆,如泪翻涌,一波波侵袭而来。
暮春时节,赵香香就病倒了。
大夫说是积劳成疾,加上年纪大了,需要好生静养。
周婆婆和小莲日夜照料,连绿珠也常来看望,带来各种补品。
唯独赵香香知道,是自己的大限将至。
赵香香将整理好的词稿,托付给阮绿珠。
“这些词稿,烦请你交给书商。所得的那些银钱,一半给周婆婆养老,一半给你经营绣庄。”
“让柳公子的诗词,流传下去……”
“让容嬷嬷的绣技,传承下去……”
阮绿珠泣不成声:“姐姐……”
赵香香又取出一个布包,交给小莲。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来谱的曲,还有柳公子的一些散佚词作。你要好生学习,将他的词继续传唱下去。”
最后,她的目光留在那方锦帕之上。
帕上的金字早已经褪色,唯有那个被血染过的“香”字,历经三十年岁月,依旧清晰。
这夜雨声渐沥,赵香香觉得自己变轻了。
仿佛回到撷芳阁,那个春天的午后。
阳光透过杏花,他在花下抚琴,她唱着刚谱好的曲。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他回头笑她:“调错了,该再高一些。”
她争辩:“分明该低一些,才合‘浅斟’的意境。”
“罢了,”他伸手拉她坐下,“你唱的,总是对的。”
她靠在他肩上,杏花落满衣裙。
这次,她终于唱对了调子……
弥留之际,她看见他穿着那件她补过的青衫,含笑向她伸手。
“香香,我来接你了。”
清明时节,赵香香下葬。
她的墓地,与柳七的墓地紧挨着。
那方锦帕随她的入土化作青烟,唯有帕上残句流传后世。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三个月后,《乐章集》正式刊行,很快风靡汴京。
阮绿珠用所得的银钱扩大了绣庄,专门刺绣柳词中的意境,成为汴京一绝。
周婆婆的茶肆改名为“香帕茶肆”,成为文人雅集聚会的场所。
小莲果然不负所托,将柳词唱遍汴京。
每到春日,她都会在茶肆院中的杏花树下,带着孩子们唱柳词。
这日,一个游方僧人路过茶肆,听见孩子们的歌声,驻足良久。
临走前,他在墙上题下一首《鹧鸪天》。
“楚馆秦楼夜夜心,鸳鸯锦帕朝朝吟。由来痴女知音少,到底书生情意深。”
“珠易碎,玉难寻,人间天上两沉沉。而今重读香帕句,犹见当年解佩人。”
没有人知道这僧人是谁,只有小莲注意到,他离去时的背影,像极了祠中柳七的塑像。
又是一年春天,年轻的歌女们唱着新谱的柳词,其中一首《雨霖铃》格外动人。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歌声飘过汴河,飘过城南,飘向很远很远的苏州。
仿佛要将这段未了的情缘,唱给每一个相信爱情的人听。
而在汴河之上,总有人说在黎明时分,看见一对白衣男女携手走过,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如同那些美丽的词句,永远流传在时光里。(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