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药碗空凝血痕干,禁调令下密侦难(2 / 2)
“走吧,去文华殿。”萧桓声音恢复沉稳,指节不再叩玉带,却多了几分沉重。石崇松了口气,连忙引路,却没看见萧桓眼底的冷光——他可以利用逆党复位,却绝不会容这些人以私弊乱国,谢渊今日的妥协,他记在心里,日后定要清算这些扣粮、阻防的蛀虫。
谢渊缓过劲,坐在案前,老吏递上《大吴会典?军防志》,他指尖划过“烽火三燃,京营集结”的字句,眼眶泛红。成武帝萧栎(成武帝)昨日还在病榻上拉着他的手:“谢先生,守住京师,别让桓儿犯错。”可他如今,连烽火都不敢燃。
“老吏,”谢渊声音沙哑,“把边镇急报呈上来,先核宣府卫的粮——李默的兵若入城,不能让他们缺粮闹事。”老吏愣住:“大人,李默是逆党,您还给他核粮?”谢渊苦笑:“他是逆党,可他手下的兵是大吴的兵,城里的百姓是大吴的百姓,不能让他们因缺粮劫掠。”
他拿起狼毫,颤抖着在粮册上签字,笔尖滴下墨渍,落在“谢渊”二字上,像一滴泪。忠君与爱民,此刻成了撕裂他的两把刀——燃烽是忠君,却要付百姓伤亡的代价;不燃是爱民,却负了成武的托孤。他终究选了后者,哪怕要背上“失忠”的骂名。
京营营房里,秦云(京营副将)正令兵卒更换正阳门的戍卫,旧守卒全被调去城外,换成他的亲信。一名校尉低声道:“副将,谢渊大人若追究起来,咱们怎么办?”秦云冷笑,从袖中掏出石崇给的“都督佥事”任命状:“追究?萧桓陛下明日就登基,谢渊很快就会被调去大同卫,到时候京营就是咱们的天下。”
他走到营房外,望着皇城方向,嘴角扬起得意的笑。七年前他是谢渊举荐的小校,如今靠附逆就能升都督佥事,这权位来得比沙场拼杀容易多了。“传令下去,烽火台的守卒再换一批,谁敢燃烽,立斩不赦!”他厉声下令,校尉连忙应诺。京营本是京师屏障,此刻却成了逆党巩固权位的工具。
张启趁着孙六不备,从北司后门溜出,怀里藏着“逆党踪迹册”的副本。他知道秦飞被软禁,谢渊联系不上,只能冒险去兵部衙署——就算被周显的人抓住,也要把证据送到谢渊手里。
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路过烽火台时,见守卒正往台下搬湿柴,嘴角还叼着刘焕属吏给的银子。张启攥紧怀里的册子,心里满是愤懑:这些人拿着朝廷俸禄,却帮逆党祸乱朝局,若谢渊大人能回天,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到了兵部衙署外,见刘焕的属吏还在门口纠缠,张启趁乱绕到侧门,对守门的老吏道:“我是玄夜卫张启,有逆党证据给谢大人,求您通融!”老吏见他神色急切,又听说是逆党证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快进去,大人刚咳完,身子弱。”
谢渊刚签完粮册,张启就跌跌撞撞地进来,怀里掏出“逆党踪迹册”:“谢大人,这是秦飞大人录的证据!石崇用工部废料撞门,刘焕扣烽火台硫磺,周显颁禁调令,秦云换京营守卒,他们全是一伙的!”
谢渊颤抖着翻开册子,每一页都画着逆党的动作、时间、地点,还有周显禁调令的副本,墨迹上沾着暗探的血痕(是被孙六的人打伤时蹭的)。他看着“刘焕扣边粮”的字样,猛地闭上眼,两行泪从眼角流下——他为催粮三入户部,竟不知刘焕早与逆党勾结,边军断粮不是因为“核验”,是因为被拿去喂了逆党的兵。
“张启,”谢渊睁开眼,眼底没了泪,只剩冰冷的坚定,“把册子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回去告诉秦飞,忍几天,等我稳住边军,定要清算这些逆党。”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唯有先稳住局面,才能保住最后的希望。
石崇走在萧桓身侧,低声道:“陛下,入宫后先去文华殿,李嵩尚书(正二品吏部尚书)、刘焕尚书已率百官候着,您颁下复位诏,他们立刻附议,这样名正言顺。”他想让萧桓先见文官,显自己“联络百官”的功劳。
徐靖走在另一侧,忙补充:“陛下,先去御书房见成武帝,让他亲口传位,这样更显正统。诏狱的死囚已守在御书房外,保证万无一失。”他想抢“逼宫”的功劳,日后在萧桓面前更有分量。
萧桓脚步未停,淡淡道:“先去午门,见京营的兵。”他清楚石崇和徐靖的心思,两人争功越凶,他越容易掌控。石崇与徐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满,却只能躬身应“是”——逆党的同盟,从来都是靠利益维系,一旦没了共同的目标,便会立刻反目。
刘焕送走石崇的亲信,立刻派人去吏部找李嵩:“告诉李大人,萧桓陛下已往午门去了,让他赶紧带百官去迎驾,晚了‘从龙之功’就没了。”属吏领命离去,刘焕整理了一下衣袍,也往午门赶——他要在萧桓面前露脸,巩固理藩院提督的位置。
吏部衙署里,李嵩正拿着“附议官员名单”,上面已有五十余人签字,连礼部尚书王瑾(正二品)都在列——王瑾丢了永熙帝的祭器,怕被清算,只能附逆。“张侍郎(正三品吏部侍郎张文),把名单收好,咱们去午门,一定要抢在刘焕前面见到陛下!”李嵩厉声下令,张文连忙应诺。百官本是社稷的支柱,此刻却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了权位不惜背叛成武。
老吏看着谢渊埋首公文的背影,佝偻得像块朽木,案上的烛火快燃尽了,映着他花白的头颅。“大人,您为了百姓压下烽火,可没人知道您的苦心,日后陛下追究起来……”老吏的声音带着哽咽。
谢渊抬起头,眼底满是疲惫,却有一丝坚定:“知道不知道,不重要。我是太保兼兵部尚书,掌的是军政,护的是百姓,不是某一个人的皇位。”他拿起案上的《大吴会典》,指尖划过“民为邦本”的字句,“只要京城百姓没事,就算背上‘失忠’的骂名,我也认了。”老吏望着他,眼眶泛红,转身去添灯油——这朝堂上,还有人记得“公心”二字,就算只有一个,也不算彻底败了。
午门之外,五十余名官员跪在地上,李嵩、刘焕、王瑾站在最前排,见萧桓一行人走来,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萧桓走到他们面前,抬手示意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心里满是鄙夷——这些人昨日还在成武面前称臣,今日就跪地迎他,所谓的“忠诚”,不过是权位的附属品。
“诸卿平身。”萧桓声音平淡,“入宫后,先议边军粮饷,再议复位事宜。”刘焕心里一紧,忙道:“陛下,边军粮饷小事,复位是大事,还是先颁诏吧。”他怕萧桓追问粮饷的事,暴露自己扣粮附逆的真相。
萧桓盯着刘焕,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边军断粮三日,是小事?刘大人,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刘焕脸色瞬间惨白,忙低下头,不敢说话。李嵩连忙打圆场:“陛下,刘大人近日忙于核验粮册,一时疏忽,日后定会改正。”萧桓没再追问,却在心里记下了刘焕——这个人,留不得。
秦飞被软禁在北司衙署,孙六的人守在门口,连纸笔都不让他碰。他坐在窗前,望着皇城方向,心里满是焦急——谢渊拿到证据了吗?萧桓入宫后会对成武不利吗?张启有没有安全回去?
“秦大人,周显大人请您去指挥使司议事。”孙六推门进来,语气带着嘲讽。秦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吧,我倒要看看,他想怎么处置我。”他知道,周显不敢杀他,毕竟他手里还有逆党的证据(虽然正本被收走,但他记在脑子里),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等谢渊回师。护纲者的蛰伏,不是认输,是为了日后的反击。
谢渊处理完边镇急报,已是深夜,案上的烛火只剩一点微光。他走到窗前,望着皇城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来萧桓正在文华殿与百官议事。没有烽火,没有厮杀,京城百姓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他想。
老吏端来热好的药汤:“大人,喝药吧,您咳了一天了。”谢渊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嘴里蔓延,却比不上心里的痛——成武托孤的信任,他终究没能守住;逆党乱政的祸根,他暂时没能拔除。可他不后悔,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压下烽火。
烛火摇曳,映着他佝偻的背影,也映着案上的“逆党踪迹册”副本。无烽火的寒夜,不是朝局的终点,是他与逆党博弈的开始。只要他还在,只要公心还在,就总有拨乱反正的一天。
片尾
南宫门的碎木映着午门的烛火,无烽的城墙藏着忠良的妥协,逆党与附逆百官的狂欢,掩不住护纲者的孤勇。谢渊压下烽火,不是失防,是“舍忠君之虚名,保爱民之实利”,在“调兵无粮、控军无信”的绝境中,守住了京城百姓的安宁;萧桓洞悉无烽真相,从“疑谢渊失防”到“明妥协苦心”,眼底多了对逆党的警惕,复位的狂喜中藏了清算的伏笔;秦飞被锢、张启递证,护纲者的证据链虽断未绝,为日后反击留存希望;李嵩、刘焕的趋炎附势,石崇、徐靖的争功暗斗,显逆党同盟的脆弱,为内乱埋下种子。
文华殿的诏书墨迹未干,兵部衙署的烛火仍亮,无烽的城墙在夜色里沉默。这场“悄无声息”的政变,虽以逆党得势暂结,却藏着“公心未死、忠骨未寒”的微光。谢渊案上的药碗、秦飞脑中的证据、萧桓眼底的冷光,终将在日后的朝局中,交织成拨乱反正的惊雷。这夜的无烽,不是溃败的终点,是博弈的序章,留待下集,见公心能否战胜私弊。
卷尾语
寒城无烽之局,非“逆党势强”之必然,乃“官制崩坏、私弊掣肘”之恶果——刘焕以户部之权扣粮饷、阻烽火,李嵩以吏部之职胁百官、附逆谋,周显以玄夜卫之柄锢暗探、蔽君听,秦云以京营之任换旧部、开城门,大吴“六部分权、特务监察”之制,已被权奸异化为谋私工具,忠良进退皆困。
谢渊之“无烽抉择”,是“忠君”与“爱民”的撕裂,更是“制度失效”下的个人突围——他守的不仅是百姓,更是大吴“民为邦本”的根基,此举虽负成武托孤,却未负社稷苍生,显“公心重于私忠”之境界。萧桓之“洞悉妥协”,则标志其从“幽禁皇子”到“权谋君主”的转变,他借逆党复位,却未沉湎权欲,已暗筹清算逆党之策,显“帝王心术”之觉醒。
护纲者之困,在于“秩卑权轻难抗上,无粮无兵难行事”;逆党之强,在于“勾连官署、垄断资源、遮蔽天听”。然逆党同盟终为利益聚合,石崇与徐靖争功、李嵩与刘焕互忌,看似紧密实则松散;护纲者虽孤,却有谢渊之智、秦飞之勇、张启之忠,公心为纽带,终能聚沙成塔。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评曰:“渊在兵部,值逆党谋变,燃烽则京乱,不燃则君危,终以民为先,压烽不发。时人或责其失忠,然京城无兵祸,边镇无外犯,实渊之力也。”寒城无烽之局,虽以逆党入宫暂结,却未改“私不压公、邪不胜正”之理。待谢渊稳住边军、秦飞重掌暗侦、萧桓巩固权位,便是逆党私弊败露、纲纪重张之时,此亦为大吴朝局“危中存机”之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