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庭诰犹传戒躁狂,父执珪璋授儿郎(2 / 2)
是夜,永熙帝召帝与栎入书房。书房烛火甚明,案积批罢奏疏,亦有后赐帝之玉镇纸——时镇纸犹在先皇手,压《资治通鉴》一卷。
永熙帝先呼栎,令坐侧小凳,语温而含肃:“栎儿,今日事,父皇已知。汝聪敏,善读书,此汝长也。然汝过儒弱——遇事首念避,求他人助。他日若遇大事,无人可依,汝当如何?”
栎低头对:“儿……儿知过,他日必改。”永熙帝抚栎首,目含疼惜:“父皇非责汝,唯望汝立骨——读书为明事理,非为避事。汝当记,无论他日为何,需有胆担事,否则学再博,亦无用也。”
复转对帝,语较对栎时沉:“桓儿,汝护弟,父皇喜。然汝过莽——汝推阉,若致伤,阉告吏部,言汝‘恃宠骄,凌宫人’,父皇当如何处之?汝为长子,他日当为表率,遇事不思,唯凭性行,何以令臣服、令民信?”
帝时不服,小声咕哝:“然彼先欺弟……”永熙帝不怒,取案上玉镇纸授兄弟观:“汝观此玉,看似软,实则坚,且耐磨。为人当如是,既如王有仁心,护身边人;亦如玉有硬骨,担事沉气。桓儿,汝缺‘沉’;栎儿,汝缺‘硬’——若汝二人能互补,善矣。”
是夜之语,帝与栎皆记之。然时二人年幼,未悟先皇语中深意,更未晓“互补”二字,于他日大吴意味着什么。
后一日,帝往寻先皇,过书房回廊,闻先皇与太傅(时太傅非李东阳,乃永熙帝师周氏)语。帝好奇,潜躲廊柱后听之。
闻太傅问先皇:“陛下,诸子中,陛下属意谁为继?萧桓皇子顽劣而有冲劲,萧栎皇子聪敏而少刚骨,他日……”先皇未即对,默然良久,方叹:“周先生,汝亦见之。桓儿类朕少壮时,有冲劲,敢担当,然过躁,需磨;栎儿类其母,心细,知文治,然过弱,需练。”
太傅复问:“然则陛下计将安出?太子之位,终需定也。”先皇声低,含无奈:“再待之。吾欲再磨桓儿之性,再练栎儿之胆——大吴江山,不可付一唯好冲者,亦不可付一唯善避者。吾唯盼彼二人速长,悟‘江山为重’四字。”
帝闻太傅言:“陛下用心良苦,然皇子尚幼,恐难骤悟。”先皇笑,声含疲:“吾知。然吾乃彼父,亦大吴帝,不可待。吾在一日,当教彼一日——纵他日吾不在,彼亦能凭此训,守江山。”
时帝未晓“太子之位”“江山”诸词之重,唯觉先皇与太傅语肃。帝悄退,未敢入,然先皇“江山为重”之语,深记于心——帝未料,此看似简语,他日复辟后,每遇犹豫,皆为定心之丸。
后先皇病重,临终召帝至榻前,手握玉镇纸,言:“桓儿,此镇纸予汝。记之,他日无论遇何事,当‘沉心’‘立骨’,勿忘‘江山为重’——勿效父皇,未及善教汝辈。”时帝年十岁,抱镇纸哭不能言,唯点头。
萧桓坐御案后,指尖仍停玉镇纸,目有湿意。忆先皇临终之态,念萧栎被囚之目——栎复辟后为帝贬亲王,圈西苑,前次帝往视,栎独坐窗下读书,类当年御苑花廊之姿,然目无昔时聪敏,多麻木。
帝忽悟,先皇当年叹息中,藏多少对兄弟二人之期许与忧思。先皇恐帝过莽,他日因躁致错;恐栎过弱,他日因怯失责。然兄弟二人,终入先皇最忧之局——帝因莽被俘,栎因弱被废,兄弟反目,江山动荡。
若先皇在,会责己否?会觉己未教弟、未守江山否?萧桓执玉镇纸贴面,温凉玉质触肤,若先皇手抚己头。帝心对先皇言:“父皇,儿过矣。儿不该莽,不该与弟反目。儿今悟父皇之训,悟‘江山为重’——儿当守大吴,不令父皇失望。”
殿外传轻步,乃魏奉先入奏:“陛下,玄夜卫指挥使周显求见,言有山东旧党密报。”萧桓置镇纸于案,深吸气,面中温情退,添帝王威:“令其入。”帝知,此时非沉忆之时,旧党未除,边镇未稳,己尚有诸事待理。
周显入,持密报奏:“陛下,秦飞探得,石崇旧部犹暗结山东卫所,欲假‘营救昌顺郡王’名作乱。”萧桓接密报细阅,指尖划过“石崇旧部”四字——石崇乃石迁亲信,石迁昔构岳峰,萧栎在位时犹重石崇,若非己复辟及时打压,祸不堪设想。
帝忽忆先皇“稳心”之训,定神道:“传旨秦飞,密监石崇旧部动向,稍有异动,即报。另令谢渊加强京营防务,尤九门守御,勿令旧党得隙。”周显躬身应:“臣遵旨。”
周显退,萧桓复取谢渊边镇奏疏。疏详载宣府卫防务——李默报,瓦剌探者犹在宣府卫左近活动,谢渊请增京营兵千人,拨新造鸟铳五百,强宣府卫烽燧联动。
萧桓忆昔被俘时,宣府卫因军饷乏、军备弛,几为瓦剌破。时帝方悟,先皇教己“弓要稳”,非仅教骑射,更教己稳防务、稳江山。帝执朱笔,于疏批:“依谢渊所奏,着京营副将秦云领兵千人,携鸟铳五百,三日内启赴宣府卫;户部尚书刘焕即拨宣府卫三月军饷,不得稽延。”
帝知谢渊乃忠臣,为先皇昔留老臣(谢渊永熙帝时已任兵部侍郎),其议皆以江山为重,无私人恩怨。先皇昔对帝言:“桓儿,他日汝若为帝,必重用谢渊类忠臣——忠臣不嫌多,唯怕汝不用。”今思之,先皇目果无差。
帝复取另疏,乃户部尚书刘焕所递江南赈灾疏——江南水患,灾民逾十万,刘焕请拨银二十万两赈灾。萧桓忆先皇昔减赋税、安百姓事,批:“准奏,着谢渊派京营兵护赈灾银,确保银及灾民,禁地方官克扣。”帝知,先皇“怀仁安百姓”之语,非虚言,需实为百姓谋。
烛火渐暗,魏奉先入换烛芯。萧桓视案上奏疏,忽觉先皇昔批奏时,亦类己今,虽劳而安——劳为国务繁,安为己在为江山百姓谋。
烛火复迸灯花,萧桓执朱笔,于“北疆布防”疏落首字。笔尖划纸沙沙声,似与童稚时己语,亦似应先皇昔训。
帝非复昔时爬树掏雀、莽撞不羁之孺子,乃当御风雨护大吴之帝。帝当稳防务,勿令瓦剌得隙;当肃旧党,勿令石崇类作乱;当安百姓,勿令先皇昔仁心白费。
批罢最后一疏,天近晓。殿外东方泛鱼肚白,阳透窗棂照玉镇纸,云纹在阳下愈明。萧桓取镇纸压批朱之疏——此镇纸,先皇用之压奏,今己用之压疏,他日,亦当传之后世,令彼等亦记“沉心”“立骨”“江山为重”之训。
魏奉先入奏:“陛下,当临朝矣。”萧桓起身舒僵肩,视窗外晨光——阳洒皇城琉璃瓦,泛金光,类昔御苑射圃之阳。
帝心自语:“桓儿,汝长矣。当担责矣。”遂举步出御书房,向奉天殿——彼处有百官待,有江山待,有先皇之望待。
南宫旧梦或复至,萧栎囚影或复扰,然帝不复惧。帝知,己非独扛——有先皇之训,有谢渊之辅,有玄夜卫之卫,更有大吴黔首待。帝当携此,步步前行,守先皇留之江山,守“大吴”二字。
片尾
早朝毕,萧桓留谢渊御书房议事。谢渊持宣府卫防务清单,躬身奏:“陛下,秦云已领兵启行,鸟铳亦装车,三日内必抵宣府卫。另江南赈灾银已令京营兵护,刘焕遣户部侍郎陈忠随行,确保无克扣。”
萧桓点头,指案上玉镇纸:“谢卿,此先皇昔遗镇纸,先皇昔教朕‘沉心立骨’,朕今方真悟。”谢渊视镇纸,目有敬意:“永熙帝陛下圣明,陛下能承先父之志,实大吴之幸、黔首之幸。”
萧桓笑:“若非谢卿辅,朕亦难稳江山。先皇昔言,谢卿乃忠臣,能担事者。”谢渊躬身对:“臣唯尽本分。陛下放心,臣必守边镇,肃旧党,不负陛下与永熙帝陛下之信。”
送谢渊后,萧桓复执玉镇纸,至窗前。窗外阳正好,暖透帝身,类昔御苑之阳。帝忆先皇牵己手往射圃之态,忆萧栎花廊读书之姿,唇角露淡笑。
魏奉先入奏:“陛下,当用早膳矣。”萧桓点头:“知之。另令往西苑视萧栎,赐新籍,复赐新棉袍——天将寒矣。”魏奉先躬身应:“奴才遵旨。”
萧桓知,己与萧栎之兄弟情,恐难复昔御苑之态,然己当守先皇“仁心”之训,不令萧栎陷己昔南宫之苦。盖帝者,非独握权,更当怀仁;非独承业,更当承先父之德。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萧桓之成长,始自南宫之囚,成于永熙之训。其初顽劣莽撞,陷身漠北;复辟后忆先父之教,始懂‘沉心立骨’‘江山为重’,终为守成之君。永熙帝之诫,非仅为训子,实为传大吴之基——君者,当以仁待黔首,以骨御外侮,以沉定社稷,三者缺一不可。”
御苑射圃之鞍已易新,花廊之椅亦易新,然那段藏于光影之承训往事,终成萧桓最珍之财。永熙帝之玉镇纸,压过者非仅奏疏,更帝之莽撞与浮躁;先皇之训,刻下者非仅“稳心”“立骨”,更帝王之责与担当。
萧桓之悟,非一蹴而就,乃源于南宫之苦、兄弟之隙、江山之危。帝自旧梦见己之短,自回忆寻先皇之望,自现实扛帝王之责——此非仅帝之成长,更大吴由乱入治之转。
谢渊之辅、周显之忠、秦飞之干,皆萧桓承业之助,然根本之动力,仍永熙帝之训。如《大吴通鉴》所言:“先君之训,如灯如炬,能照后世帝王之路。”萧桓凭此“灯”,出旧梦之阴,登守江山之正途。
历史之尘可覆御苑之旧痕,然掩不住先君之训与后世之传。永熙帝之玉镇纸,将续压大吴之奏;“沉心立骨”“江山为重”之训,将续传大吴之帝脉。而萧桓,亦将携此传,行帝王之路,为大吴中兴、黔首安乐,倾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