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淮南瑞霭绕朱扉,鸡犬腾霄列贵臣(1 / 2)
卷首语
天德五年冬,谢渊弃市的血尚未凝干,“谢党案”的株连之网已滤尽朝堂清流。正一品太保府的朱门虚掩,从一品镇刑司的铜镣日夜作响,六部公署的官印频繁易主——魏进忠借“肃奸”之名,将四千官员斩、贬、囚,留下的权位真空,正被他以血亲、亲信、附逆者逐一填补。大吴自神武帝萧武建制,立玄夜卫以司监察,设六部以理庶政,置边将以守疆域,本是“内外相维、上下相制”的铁规;如今却成魏氏谋私的棋盘——吏部掌铨选者为其傀儡,户部管粮饷者是其爪牙,玄夜卫执刀者皆其鹰犬。本文所记,乃魏进忠夺权最关键的三个时辰:从镇刑司密室定名单,到吏部衙署画押批文,再到玄夜卫缇骑宣旨,看他如何以雷霆手段,将大吴朝堂织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也看那黑暗缝隙里,未凉的忠魂如何暗燃微光。
狗相
淮南瑞霭绕朱扉,鸡犬腾霄列贵臣。
珥貂新贵蒙私惠,仗钺元勋化劫灰。
紫绶滥垂趋佞府,青衿徒老泣寒磷。
高衢且容鸢肩客,俄而雷掣碎幻骸。
镇刑司提督府后堂,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帐内的阴寒。魏进忠身着酱色团龙常服,斜倚在铺着玄狐裘的坐榻上,指尖摩挲着一枚羊脂玉扳指——那是先帝赐给谢渊的旧物,如今成了他的玩器。案上摊着两本册子:一本是《在任官员名录》,朱笔圈划处尽是“谢党余孽”;另一本是《待补亲信册》,墨字标注着“可用”“暂用”“需防”的等级。魏忠良垂手侍立,玄夜卫北司的密报刚递到案上:“刘玄在琼州仍与旧部通信,周显在西街行乞时与老兵交谈。”
“废物!”魏进忠将玉扳指重重砸在案上,册子被震得翻卷,“贬了还敢作祟?玄夜卫是吃干饭的?”魏忠良慌忙跪地:“义父息怒,儿臣这就派缇骑去,让他们……彻底闭嘴。”“不必。”魏进忠抬手止住他,目光扫过《待补亲信册》上的“孙成”二字,“周显是玄夜卫旧主,留着他,正好让孙成立威。你去传信孙成,让他带三十缇骑‘请’周显去北司‘问话’,动静越大越好。”他顿了顿,添上一句,“别弄死,弄残就行——朕要让所有人看看,跟我作对的下场。”
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吏部尚书李嵩提着食盒躬身而入,官帽上的珊瑚顶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将食盒里的燕窝羹献到案前,声音发颤:“魏大人,这是内子新炖的,您尝尝。”魏进忠瞥了他一眼,突然抓起册子甩到他面前:“李尚书,吏部尚书的位子,你坐得稳吗?”李嵩脸色骤白,膝头一软便要下跪,被魏进忠用脚挡住:“起来说。你那侄子贪墨漕银的案子,卷宗还在我这儿呢。”
李嵩的额角渗出汗来,双手紧紧攥着朝服下摆:“魏大人救我!小侄一时糊涂,下官愿戴罪立功。”“好说。”魏进忠指了指册子上的空白处,“太傅兼内阁首辅的位子空着,陛下属意你,可百官不服怎么办?”他拿起朱笔,在“李嵩”二字旁圈了个圈,“你把这名单上的人,全补进六部侍郎、郎中的位子。三个月内,我要看到朝堂上,没人再敢提‘谢党’二字。”李嵩盯着名单上“张文”“李福”等魏党亲信的名字,喉结滚动:“下官……下官遵旨。只是张文资历尚浅,直接升吏部侍郎,恐遭非议。”
“非议?”魏进忠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份密报,“你看看这个——翰林院编修刘安,昨天在茶馆说‘张文不堪大任’,玄夜卫的人已经记下了。”他将密报丢给李嵩,“你只需拟好‘特荐疏’,就说张文‘肃奸有功’,剩下的事,我来办。”李嵩接过密报,指尖冰凉——那上面不仅有刘安的话,还有他昨夜与友人议论“魏党专权”的记录。他猛地抬头,对上魏进忠似笑非笑的眼,瞬间明白:自己早已是砧板上的肉,唯有听话,才能保全家性命。
吏部铨选司衙署,烛火彻夜未熄。李嵩坐在案前,面前摊着《文官铨选则例》,可他手里的朱笔,却始终对着魏进忠给的名单。张文站在案旁,一身从四品侍读学士的官服,腰杆挺得笔直,眼中却藏着急切。“李大人,魏大人的意思是,这吏部侍郎的位子,下官……”李嵩抬手打断他,将一份“特荐疏”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样写可行?”
张文凑上前,只见疏中写道:“臣嵩谨荐:侍读学士张文,于谢党案中协查有功,勘破刘景通敌密信,其心可嘉,其才可用。拟升正三品吏部侍郎,协理铨选事务。”他脸上立刻堆起笑:“李大人妙笔!只是这‘勘破密信’之事……”“放心。”李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玄夜卫北司已经备好‘证据’,你只需在朝堂上认下就行。”他突然压低声音,“张文,你可知这位子是怎么来的?前任侍郎林文,因反对移出谢渊牌位,现在还在诏狱里受刑。”
张文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林大人不识时务,自取其辱。张文只知,魏大人提携之恩,粉身碎骨难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案角,“这是下官托人从西域带来的夜明珠,送给李大人把玩。”李嵩瞥了眼锦盒,没有去碰——他知道,这颗珠子的背后,是无数被构陷官员的血泪。可他不敢不收,更不敢不从,只能拿起朱笔,在“特荐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墨汁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刚放下笔,铨选司主事便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地方官缺额表》:“大人,江南苏州知府、扬州知府皆因‘谢党’罪名被革职,需即刻补选。”李嵩接过表,直接递给张文:“你拟个名单。记住,魏大人的同乡王三、表亲赵六,要安排在富庶之地。”张文接过表,笔尖飞快划过,片刻便拟好名单——全是魏党亲信,无一人有地方治理经验。主事看着名单,欲言又止:“大人,苏州乃赋税重地,王三曾因贪腐被革职,恐……”
“恐什么?”李嵩猛地拍案,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魏大人的意思,你敢违抗?”主事吓得脸色惨白,躬身退下。衙署内只剩两人,李嵩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突然低声道:“张文,你我皆是身不由己。可这大吴的百姓,总要有人顾着。”张文却冷笑:“李大人何必假仁假义?你若真顾百姓,就不会在谢渊案中画押。”一句话戳中痛处,李嵩颓然坐下,朱笔从手中滑落,在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户部银库外,新任户部尚书王汉臣正踮着脚,看着衙役将一箱箱银子搬上马车。玄夜卫北司的缇骑守在一旁,腰间的绣春刀闪着寒光。前任户部尚书刘焕被削职流放前,曾将户部密账藏在银库的地砖下,如今那地砖已被王汉臣派人撬开,密账换成了他伪造的“谢党贪腐册”。魏忠良骑马立在街口,高声道:“王大人,魏大人有令,这批‘谢党赃银’,要亲自送到提督府。”
王汉臣连忙跑过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魏千户放心,下官亲自押送。”他原是内务府郎中,半年前查抄谢渊家产时,私留了十万两白银献给魏进忠,才换来了这个正二品的尚书职位。此刻他摸着袖中魏进忠亲赐的令牌,心中满是得意——从前他见了户部尚书要躬身行礼,如今自己成了尚书,连六部同僚都要巴结他。
刚要动身,户部侍郎李福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份《边军粮饷册》:“姐夫,北境宣府卫的粮饷该发了,这是账目,您签个字。”王汉臣接过册,扫了一眼“五十万石”的数字,直接将册子扔在地上:“发什么发?魏大人要建生祠,需银三十万两,先从边饷里扣。”李福是他的表亲,靠他的关系才升为侍郎,此刻却有些犹豫:“姐夫,宣府卫已经三个月没发粮了,秦云将军的密报说,将士们快冻饿而死了。”
“死几个兵算什么?”王汉臣一脚踢开册子,“魏大人的生祠比什么都重要。你去拟个疏,就说‘北境丰收,粮饷可缓发三月’,再把账面上的‘五十万石’改成‘二十万石’,剩下的三十万石,记在‘谢党亏空’名下。”李福看着地上的粮饷册,封面“宣府卫”三个字被泥土弄脏,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曾是谢渊麾下的士兵,在德胜门之战中战死。他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捡起册子:“下官……下官遵旨。”
押送银子的马车驶离户部,王汉臣骑在马上,看着街旁百姓躲闪的目光,突然觉得意气风发。路过镇刑司时,他瞥见墙角蜷缩着一个乞丐,衣衫褴褛,竟是前任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周显也看见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朝他吐了口唾沫。王汉臣气得脸色铁青,喝令缇骑:“把这乞丐抓起来,给我往死里打!”缇骑如狼似虎地扑上,周显的惨叫声响彻街头,王汉臣却调转马头,扬长而去——他知道,只要有魏进忠撑腰,就算打死周显,也没人敢追究。
玄夜卫北司衙署,新任指挥使孙成正站在刑房中央,看着缇骑用刑。被绑在刑架上的是前北司文书张启,他因拒改谢渊案的勘验记录,被魏进忠下旨“严审”。烙铁烧得通红,按在张启的背上,“滋啦”一声,焦臭弥漫。孙成抱着胳膊,冷冷道:“张启,只要你在‘谢渊通敌’的供词上画押,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张启咳出一口血沫,艰难地抬起头:“孙成,你不过是魏进忠的一条狗!谢大人守边十年,护着大吴百姓,你竟敢诬陷他通敌?”孙成脸色一沉,抬手给了张启一记耳光:“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以为你那点勘验技巧,能瞒过我?”他从袖中掏出一份伪造的勘验报告,“这是吴安拟的,上面有你的签名,你不认也得认。”
吴安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他原是玄夜卫的末等文书,因擅长模仿他人笔迹,被孙成提拔为文勘房主事。此刻他上前一步,将笔墨递到张启面前:“张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秦飞将军的下场,你想重蹈覆辙吗?”张启看着吴安,眼中满是失望:“吴安,你我同朝为官,我曾教你如何辨别伪造文书,你却用这本事陷害忠良,良心何在?”
孙成不耐烦了,挥手示意缇骑:“别跟他废话,把他的手指剁下来,看他还能不能写‘清白’二字。”缇骑举起钢刀,张启却突然嘶吼:“我就是死,也要让天下人知道真相!”他猛地挣脱绑绳,一头撞向刑架的立柱,鲜血瞬间染红了刑房的青砖。孙成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不知好歹。”他转头对吴安说,“把他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再拟一份‘畏罪自杀’的奏疏,报给魏大人。”
处理完张启,孙成来到北司的密探房,这里挂着全国官员的名录,每个名字旁都标注着“可用”“可疑”“需除”。他拿起笔,在周显的名字旁画了个叉——魏进忠要他立威,周显便是最好的靶子。他对密探头领说:“去把周显抓来,打断他的双腿,让他在街头乞讨,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魏大人的下场。”密探头领躬身应下,转身离去时,偷偷在周显的名字旁画了个圈——那是玄夜卫旧部的暗号,意为“需保”。
兵部大堂,新任兵部尚书杨武正对着《边军布防图》发呆。图上的德胜门标记,是谢渊当年亲手所画,如今却被他用墨笔涂掉。魏进忠的义子秦云站在一旁,一身铠甲未卸,刚从宣府卫回京复命。“杨大人,魏大人有令,要将宣府卫的三万精锐调归京营,由我统领。”秦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武皱起眉头:“秦将军,宣府卫是北境屏障,精锐调走,鞑靼若来犯,如何抵挡?”秦云冷笑一声,将一份密报拍在案上:“杨大人,你忘了前任李默是怎么死的?他就是因为反对魏大人,才被安上‘通鞑靼’的罪名,枭首示众。”密报上是李默的首级照片,双目圆睁,惨不忍睹。杨武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原是兵部侍郎,靠清洗谢渊旧部才升为尚书,此刻却突然想起谢渊在德胜门城头对他说的话:“兵部掌军权,是为保国,不是为谋私。”
“怎么?杨大人不愿?”秦云拔出绣春刀,刀鞘撞在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杨武猛地回过神,连忙摇头:“不敢。下官这就拟调兵文书。”他拿起笔,却迟迟落不下去——宣府卫的将士大多是谢渊的旧部,若调归秦云统领,必会引发哗变。秦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杨大人放心,我已让人在粮饷里掺了沙土,那些士兵饿肚子,哪还有力气哗变?”
正在这时,兵部侍郎沈威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军器验收册》:“大人,工部送来的弓箭,半数都拉不开弓,箭头还是木头做的。”杨武接过册,气得浑身发抖:“张毅这是在拿边军的性命开玩笑!”沈威却低声道:“大人,张尚书是魏大人的人,他这么做,是为了克扣军器银两,献给魏大人建生祠。”杨武猛地将册子摔在地上:“荒唐!”
秦云却弯腰捡起册子,慢悠悠道:“杨大人,别气坏了身子。魏大人说了,军器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兵权在谁手里。”他拍了拍杨武的肩膀,“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少管闲事。否则,李默的下场,就是你的榜样。”杨武望着秦云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案上被涂掉的德胜门标记,突然捂住脸,无声地哭了——他知道,自己成了魏党夺权的帮凶,对不起谢渊,更对不起大吴的百姓。
刑部诏狱,新任刑部尚书钱坤正坐在刑讯椅上,看着魏忠良审讯前刑部侍郎刘景。刘景的十指被钉指刑折磨得血肉模糊,却仍不肯认罪。魏忠良拿着一份“罪证”,在他面前晃了晃:“刘景,这是你与刘玄的通信,上面写着‘共除魏贼’,你还敢狡辩?”刘景冷笑:“这封信是伪造的,笔迹模仿得再像,墨痕的新旧也瞒不过我。”
钱坤连忙上前,谄媚道:“魏千户,刘景这是狡辩。按《大吴刑律》,凡通敌谋逆者,皆可定罪。”他原是诏狱的司狱,因擅长用刑逼供,被魏忠良举荐为刑部尚书。此刻他拿起一根竹签,狠狠扎进刘景的指甲缝里:“刘大人,招了吧。你若招供,我就奏请魏大人,饶你家人一命。”刘景疼得浑身抽搐,却仍嘶吼:“钱坤,你这奸贼!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魏忠良不耐烦了,挥手示意缇骑:“用‘鱼鳞烙’,我就不信他嘴硬到底。”鱼鳞烙是诏狱最残忍的酷刑之一,将铁网烧红后贴在人身上,皮肉会像鱼鳞一样脱落。缇骑刚要动手,钱坤突然拦住:“魏千户,不可。刘景是两朝老臣,若死在诏狱,恐引发非议。”魏忠良瞪了他一眼:“非议?魏大人的话,就是律法。你若不敢,我来动手。”
钱坤吓得连忙后退。他看着刘景被鱼鳞烙折磨得不成人形,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恐惧——他想起前任刑部尚书周铁,因反抗魏党,被秦云当众枭首,首级悬在镇刑司门前三日。他知道,自己若不听话,下场会比周铁更惨。于是他硬起心肠,上前对刘景说:“刘大人,你就认了吧。你若认了,还能留个全尸。”刘景看着他,眼中满是鄙夷:“我呸!我就算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这奸贼!”
最终,刘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仍不肯认罪。魏忠良只好让人伪造了一份供词,强行按上他的指印,然后将他关入死牢,等候处斩。钱坤看着刘景被拖走的背影,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这时,刑部侍郎吴良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谢党余孽名录》:“大人,魏大人让我们按这份名录抓人,一共三百二十人,遍及全国。”钱坤接过名录,只见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很多人他都认识——都是正直的官员。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朱笔,在名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传令下去,即刻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