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追问的相逢(2 / 2)
仿佛这客栈不是开在七侠镇,而是开在什么世外桃源。
然而我知道,这只是表象。就像那书生的平静,底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
傍晚时分,雨停了。
天边出现一道彩虹,很淡,像用水彩轻轻抹上去的。
众人都跑到院子里看彩虹。
莫小贝很兴奋,指着彩虹说像一座桥。
吕秀才又开始“子曾经曰过”,被郭芙蓉瞪了一眼,赶紧闭嘴。
我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他们。
这一刻,他们似乎都很开心。然而这开心能持续多久呢?一刻钟?一个时辰?
快乐总是短暂的,这才是人世间的常态。
夜里,我听见隔壁房间又有了动静。
不是踱步声,而是低低的啜泣声。
那书生在哭。
为什么哭?为谁哭?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何必去问?
第三日,书生没有出现。
他的房间空着,人不知去了哪里。
佟湘玉有些着急,倒不是担心书生的安危,而是担心他还没结账。
白展堂却说:“他会回来的。”
语气很肯定,像是知道什么。
果然,傍晚时分,书生回来了。
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但眼睛却很亮,像两颗寒星。
他付了房钱,又多给了些赏钱,然后又要了一壶酒。
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吕秀才想过去搭话,被白展堂拦住了。
“让他静一静。”白展堂说。
我忽然觉得,白展堂和这书生,或许是一类人。都是在江湖上漂泊过的,都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都藏着些不该藏的秘密。
酒喝到一半,书生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很大,在空荡的大堂里回荡,有些瘆人。
众人都看着他,不知所措。
笑够了,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悲是喜。
然后他就这样走了,再没有回来。
后来,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信。
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
“往事如烟,何必追寻。”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
佟湘玉要把信扔了,白展堂却要留下来。
“留着吧,”他说,“也是个念想。”
我不知道他说的念想是什么,但既然他要留,就留着罢。
这世上,总要有些东西,证明有些人曾经来过。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就像一池春水,投下一颗石子,泛起几圈涟漪,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然而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就像白展堂,自那以后,常常一个人发呆。
佟湘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问。
有些事,不问比问要好。
这让我想起故乡的一位长者,他常说:“难得糊涂。”
现在想来,这话大有深意。
聪明人活得太累,糊涂人反倒自在。
可这世上,真有糊涂人吗?我看未必。
所谓的糊涂,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就像这客栈里的人,看似寻常,内里却各有各的计较。
然而计较来计较去,又能得到什么呢?
无非是徒增烦恼罢了。
一个月后,镇上传来消息,说终南山的道观失火了,烧得一干二净。
据说观里那个老道士,也在大火中丧生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白展堂的手抖了一下,茶壶差点掉在地上。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这世上的因果,原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参透的。
就像那书生,就像那老道士,就像这客栈里的每一个人。
我们都在这红尘中打滚,以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其实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晚上,白展堂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酒。
月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他看起来很小,很小,像一只蝼蚁。
然而谁又不是蝼蚁呢?
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蝼蚁。
第二日,一切照旧。
佟湘玉在算账,白展堂在抹桌子,郭芙蓉和吕秀才在拌嘴,李大嘴在研究新菜式,祝无双在擦楼梯扶手,莫小贝在吃糖葫芦。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或许,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书生,那场雨,那场火,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谁又说得清呢?
我走出客栈,阳光有些刺眼。
街上人来人往,各自忙碌着。
卖菜的,卖布的,算命的,耍把式的,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图。
我站在街角,看着这一切。
忽然觉得,这喧嚣的人世,也挺好。
至少,它是真实的。
回到客栈,佟湘玉问我:“先生出去走了走?”
我点了点头。
“外面热闹罢?”她又问。
我又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继续拨弄她的算盘。
那清脆的声音,此刻听着,竟有些悦耳。
也许,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至于那些解不开的谜,参不透的理,就随它去罢。
正如那信上所说:往事如烟,何必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