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找公牛(2 / 2)
她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才把钥匙塞进生涩的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嘎吱……”
老旧的箱盖带着沉重的摩擦声被打开了。
一股浓烈的樟脑混合着陈年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杂七杂八塞满了破旧的坛坛罐罐、褪色的布头、坏掉的油灯。
佟湘玉屏住呼吸,踮着脚尖,伸手在箱子最深处摸索着。
几秒钟,漫长的如同几个世纪。
“嘿!摸到了!”佟湘玉惊喜地低呼一声,用力往外一拽——
一个灰扑扑、被压得有点扁、大小果然如莫小贝比划的那个“枕头”般的布牛玩偶,被拎着一个布角拽了出来!
布牛的颜色早已褪尽华彩,只剩下泥灰般的底色。
针脚粗糙,一只布缝的角裂开了线,歪歪斜斜地挂着。
一只耳朵掉线耷拉着,另一只耳朵则是被重新粗针大线地缝补过,针脚粗粝得如同蚯蚓爬。
棉花都板结得硬邦邦,让这个曾经可能憨态可掬的“牛大哥”,此刻看起来更像一个饱经风霜、垂垂老矣的破布袋,毫无“威猛如山”、“蹄声震林”的气势可言。
客栈大堂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落差惊得说不出话。
期待中的牛大哥威风凛凛地踏云而来?结果掏出来个古董级别的破布头?
李大嘴没憋住,喉咙里滚出一声尴尬的“嗬”。
然而,那位历经波折、饱受惊吓的老鼠先生,却在看到那个布牛的瞬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
他圆溜溜的黑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布偶,尤其死死盯着那只虽然歪斜、但顶端有个小小磨损豁口的布牛角。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
狸猫的狞笑还在耳边,荆棘丛的刺闪着寒光。
他拼尽全力爬上枯树。
绝境之下,沉重的蹄声踏碎死寂,一只布料的角尖,坚硬而粗糙地撞进他的爪子下方,稳稳地,在千钧一发之际,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那粗糙的触感,那豁口的形状……印在灵魂深处,与眼前这个破旧玩偶上的一模一样!
“牛……牛大哥!”一声带着哭腔的、细弱却蕴含着山呼海啸般情感的尖叫声,从老鼠先生喉咙里迸发出来。
刚才面对刀枪、面对通缉、面对众人质疑都没有掉泪的他,此刻,豆大的、亮晶晶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往下掉,打湿了他胸前的绒毛和那件拼凑的破褂子。
他不是走,更像是扑过去!
小小的身躯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箱子前,伸出两只小爪子,像是怕碰碎珍宝一般,又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接过了那个破旧不堪的布牛玩偶。
然后,用那黑亮的小脸,紧紧地、紧紧地贴着那只曾经救了他一命的、依旧带着樟脑和灰尘气味的布牛角豁口处。
细小的肩膀耸动着,那是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终于寻得归处的、无法抑制的恸哭。
“……是您……真的是您……呜……那年……树底下……那个尖尖……托……托住俺了……不然俺掉进刺儿堆……就成死耗子了……呜呜……俺找您……俺找了好久……俺想跟您说……谢谢……就……就说声谢谢……”
哭泣中断断续续的话语,像碎裂的玻璃珠,滚落在寂静的大堂里,也滚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佟湘玉的眼圈瞬间红了,捂住了嘴。
白展堂也收起了那点调侃,默默看着。
郭芙蓉别过脸,飞快地抹了下眼角。
祝无双轻轻依偎在吕秀才身边。
吕青橙和白敬琪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似乎第一次明白“玩具”原来可以承载如此沉重的情感。
连铁蛋那向来闪烁着理性蓝光的电子眼,都仿佛柔和了一瞬。
傻妞静静地依在铁蛋金属躯干旁,头微微靠着他结实的肩膀。
莫小贝也愣住了,她看着老鼠那么珍重地抱着那个被她曾经视为破烂、又拽又摔的布牛,小脸上慢慢浮现出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懊悔。
“呜呜呜破防了……原来牛大哥是布偶……”
“救命!他记得那个角豁!他真的在找它!哭死我了!”
“这波信仰崩塌与重塑……这该死的温柔!童话没骗人!它只是换了种方式!”
“原来被小贝当破烂扔掉的是别人刻骨铭心的救赎……”
“所以……他跋山涉水,冒着被当凶鼠追杀的风险,就为了跟一个布偶说声谢谢?我的眼泪不值钱!”
这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好一阵,似乎将多年漂泊无依的委屈,寻寻觅觅的艰辛,以及最终尘埃落定的温暖,都融化在相见的这一刻。
最终,老鼠的啜泣渐渐平复。
他抬起爪子,很不好意思地、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他抱着那个布牛,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像是抱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他看向佟湘玉,还有莫小贝,黑眼睛里满是感激和一种纯粹的快乐:“掌柜的,小贝……姑娘,谢……谢谢你们!替俺……替俺牛大哥……还有……存得好好好的!”
他似乎找不到更准确和更隆重的词汇来表达这份迟来的、却沉甸甸的圆满。
佟湘玉的鼻子又有些发酸,连忙摆手:“哎呀,说这干啥!都是缘分!这牛大哥……咳,这布牛,你收好!带走吧!它本就是你的!”
她语气又软又带点心疼。
阿楚也红着眼圈,忍不住温声问:“这位……鼠大哥?现在你找到牛大哥了,心愿已了,以后打算去哪儿安身呢?是在这同福客栈附近找个地方?还是……?”
她想说回森林之类的地方。
老鼠先生用力摇着他的大耳朵,眼睛里褪去了最初的怯懦与茫然,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在他亮黑的小眼睛里闪烁,清澈、坚定,如同淬火后的精钢。
他用爪子紧紧抱着怀里的破旧布牛玩偶,那件粗糙的布料触碰着他的胸口,给了他无尽的力量和决心。
“不啦,”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客栈温暖的空气,“俺不能留下。同福客栈好!掌柜的人好,各位大侠心善,俺……俺记在心里。但俺得走!”
“为啥呀?”莫小贝脱口而出,小脸上满是不解,“留着多好,想吃啥跟李大嘴说呗!虽然你可能啃不动……不是,我是说……”
老鼠先生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俺找到牛大哥,知道他平安……嗯,虽然模样变了点,”
他拍了拍怀里的布偶,“俺这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就落啦!”
他停顿了一下,大耳朵微微抖动,语气变得郑重而清醒:“可俺懂啦,俺的恩……在心里记着就成。俺得回俺该待的地方去。以前胆小怕事,被猫撵得钻墙缝,总觉得自个儿没本事,不顶用,只能寻些吃的、找个暖和的地方躲风避雨,过一天算一天。总想着……有人能罩着俺就好了。”
他像是自嘲地摇摇头,尾巴轻轻扫过地面。
他的目光扫过同福客栈一张张关切的脸,扫过阿楚手中流光溢彩的摄影球,扫过铁蛋如山岳般沉静的身躯,最后定格在怀里的布牛身上,语调渐渐昂扬:
“现在俺明白咧!救命之恩,不是让俺一辈子躲在那恩情背后!牛大哥托俺一把,不是让俺永远挂在那个豁口上!是让俺有命去学本事!去长力气!去做个堂堂正正的、有本事的老鼠!让自个儿这爪子,”
他伸出一只细弱的爪子,紧紧一握,仿佛攥着无形的力量,“也能有劲儿!让自个儿这牙口,咬点硬骨头……别啃金疙瘩!”
他强调了一句,显然对之前的污蔑还心有余悸。
他顿了顿,小胸脯努力挺起一个庄严的弧度,看向一直默默看着他的白敬琪:“像这位小哥,能耍那铁疙瘩响雷!俺虽没有枪子儿,但俺跑得快,钻得刁!像这位小女侠,”
他看向郭芙蓉,“‘排山倒海’那气劲儿俺学不会,可俺牙利索!真有坏人来客栈偷鸡摸狗搞破坏,咬断他裤腰带让他丢人现眼,俺能办到!”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的战意。
他又转向吕青柠和吕青橙:“像小女探官和这位小掌风女侠,聪明又能耐,俺打洞找路的经验也算一点本领!要挖地道藏东西,俺知道哪儿最安全!”
最后,他抱着布牛往前挪了一步,小小的身躯却像蕴含着某种即将迸发的力量,大耳朵竖得笔直:“俺要去真正的山林野地!磨爪子,练胆子,跟那些野老鼠学打架,跟田鼠学囤粮的本事!俺要……俺要靠自个儿活出个样来!下次再遇见……遇见啥子凶险,俺得能自个儿抬爪子撂翻它!也得……”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坦诚,“等到俺真的练成一身本事了,将来要是再遇见个像当年俺一样、被撵得走投无路的小耗子崽子,俺也能学俺牛大哥,抬爪子……或者跺跺脚,帮它一把!把这个劲儿传下去!”
一番肺腑之言,掷地有声。
客栈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再无人觉得他外形滑稽,再无人觉得他小题大做。
这只抱着破布偶的小老鼠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动容的、纯粹的信念之光。
他跋山涉水寻找牛大哥,说一声迟来的谢谢,不是为了索取庇护,而是为了确认那份救赎的存在。
当确认完毕,他就找到了自己力量的源头——不是依靠那坚实的布角,而是依靠自己去拥有这份力量的能力和勇气。
郭芙蓉眼圈更红了,大力拍着桌子:“……排山倒海支持你!鼠兄!去闯吧!”
白展堂也点点头,少有地正经道:“行!是条汉子!闯江湖就得有这股劲儿!”
吕秀才习惯性推推眼镜,一脸感慨:“奇哉!伟哉!诚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此言不虚矣!鼠兄此去,前途不可限量!”
祝无双温柔地补充:“路上小心,天黑了先找安全地方打洞。”
李大嘴端出几盘精致的点心肉干,不由分说打包好塞进一个干净的油纸包里:“饿着肚子咋练本事?带上!都是不塞牙的!”
晏辰轻笑着,手指在腕带上一划,一个小巧精致的定位项圈模样的东西出现在手中:“一点心意,戴上,万一碰到危险,我们能通过直播间信号反向定位到你。”
这东西精致复杂,与周围格格不入。
老鼠看着那东西,大耳朵动了动,最终,爪子小心地碰了碰晏辰的手背,没接:“谢谢!真谢谢啦!不过……俺想……真真正正靠自个儿的本事闯闯。脚踩在地上,鼻子闻着风,自个儿找路,这样学得快!这玩意儿……太厉害了!俺怕……怕以后太依赖它,忘了爪子咋用了。”
他话语真诚,带着对力量的纯净理解与敬畏。
晏辰怔了一下,收回项圈,目光里更多了份敬意:“好。依你。万事小心。”
一直沉默的燕小六,看着那只即将离开、眼神清澈坚定的老鼠,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热流。
他掏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唢呐,挺直了腰板,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吹奏一曲惊天动地的行路歌。
老鼠先生放下布牛(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转身向着燕小六,小爪子突然在怀里掏摸着什么。
他掏了半天,才拿出一小块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有些不规则、但金光闪闪的金属片,在客栈光线下闪烁着柔和而真实的微光。
正是邢育森提过的“官印被啃”的碎片——显然不是他啃的,而是在混乱中意外粘在他毛上或掉在他附近,被他误打误撞拾起了这么微小的一块。
他将这小小的金片郑重地按在燕小六摊开的掌心里。
“燕小哥,”老鼠的声音带着点难以启齿的赧然,“先前……那捕头哭得忒惨,俺听着……心里不落忍。俺是没啃那金疙瘩,可这……这玩意的光片片,大概是掉在俺脚边被俺捎上了。”
他小爪子指了指那片金子。“这东西,搁你们这儿金贵,俺也知道。俺琢磨着……你也愁着替你七舅姥爷照看啥呢,是吧?能不能……能不能帮个小忙?”
燕小六捏着那片金印碎片,懵了:“啊?啥忙?你说!”
老鼠的眼睛望向门外辽远的、起伏的山峦轮廓:“俺听人说,你七舅姥爷家……那块山脚下的田埂啊,总塌,地气不顺,种啥啥不成?”
他小爪子比划着,“俺会打洞!俺懂点地脉的劲!俺去了山里,练本事的时候,顺带脚!给你七舅姥爷家挨着山脚的那溜田埂底下,弄几个结结实实能通气淌水的暗渠洞!保准它稳当!”
他用一种极其郑重、如同立下军令状的口吻补充道:“这、这就算是俺付的一点房钱和……谢谢你们信的俺!也是……也是替这金疙瘩还给它原本的用处一点点!”
他又看了一眼燕小六掌心的金片。
燕小六低头看看金子,又抬头看看那只小老鼠无比认真的脸,再想想自家七舅姥爷家那块年年愁煞人的破埂子……心里那点热流“轰”地一下蹿成了沸腾的开水!
“鼠……鼠爷!”燕小六一个激灵,声音都变了调,差点忘了唢呐,本能地想抱拳行礼,又觉得姿势不对,“这!这!太够意思了!我替我七舅姥爷他老人家!替他全家!替他地里那些蔫了吧唧的苗苗!谢您八辈……不是!谢您一万年!”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攥紧金子,另一只手把唢呐塞回腰间,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众人皆是一愣,旋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快活和释然的大笑。
这只老鼠的知恩图报,不仅是对那遥远的“牛大哥”,更是对这段仓促却温暖的际遇!
用自己微不足道却踏实可行的方式,偿还客栈的情分,解燕小六家中的难题,甚至……变相为那片残破的金印赎“罪”?
这法子,也只有这只心细如发又行动力惊人的老鼠才能想得出来!
“哈哈哈!好哇!这事儿办的!”邢育森一边拍着那个被捆成粽子的传令官脑袋,一边也咧嘴笑了,“鼠爷仁义!回头那田埂好了,我亲自去你七舅姥爷家吃新米!”
他刚才哭得惨,现在笑得也最响。
仿佛仕途的阴影,都暂时被这只老鼠带来的奇遇驱散了。
“泪目!这才是真正的义鼠啊啊啊!啃印误会变金片酬谢?!”
“鼠鼠我啊,打洞也要替你把田埂修!江湖义气天花板!”
“六扇门欠鼠鼠一面见义勇为锦旗!”
“我宣布!鼠鼠就是同福客栈第七十代荣誉员工!”
“这操作太六了!承包今日份感动加爆笑!”
笑声平息,温暖的告别气氛笼罩大堂。
阿楚和晏辰拿出备好的干粮袋(李大嘴出品),还有一小包珍贵的药粉(主要成分是维生素和能量补充剂,傻妞在厨房临时调配的)。
老鼠认真地接过,小爪子紧紧攥着。
他最后无比珍重地抱起那个破旧的布牛,小心地把它装进干粮袋旁侧预留的一个软布里衬隔层里,如同为它盖上了一床温柔的被子。
他退到客栈门口,夕阳的光芒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对众人深深作揖,大耳朵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掌柜的!各位大侠!各位宝宝……家人们!”
他学着阿楚直播时的称呼,认真又带点生涩,“俺走啦!你们保重!”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佟湘玉忍不住喊:“鼠哥!在外面闯累了,记着同福客栈门开着!永远是家!”
“一路顺风!”郭芙蓉喊道。
“打洞躲雨要挑结实的地方!”李大嘴补充着生活经验。
阿楚的镜头追随着那只小小的身影一步三回头地融入外面街道上喧闹的人流中,最终消失在远处通往城外的官道尽头。
金色的阳光洒满了他离开的方向。
“再见小英雄!去征服属于你的荆棘丛林吧!”
“下次回来!希望能看到鼠爷带一队鼠小弟巡山!”
“布偶牛:谢邀,本牛准备躺平看鼠奋斗了。”
“真正的力量,由内而外!他找到了!”
晏辰轻轻挥手,投影渐渐隐去。
客栈里暖意融融,弥漫着一种温情散场后的静谧。
阿楚依偎在晏辰身边,晏辰则轻轻低下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佟湘玉开始收拾地上的杯盘。
白展堂和郭芙蓉在笑着打趣着李大嘴刚才的狼狈相。
邢育森则开始扯着嗓门盘问那个被捆着的传令官磨牙心得。
白敬琪偷偷瞟着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自己iPad还在沉默翻看图片(大概是之前的证据图)的吕青橙,吕青橙像是感应到了,头也没抬,小脸蛋却悄悄红了。
阿楚手腕上的全息投影球轻轻闪烁了一下,一道极淡的、细小的银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只留下最后一行弹幕,如同墨水滴落在清水中,化成一个俏皮而温柔的祝福:
“下次见到小强可别心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