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1 / 2）
暴雨倾盆，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同福客栈那扇敞开的木门被狂风卷得“哐当”乱撞，刺骨的湿气裹着河水特有的腥味汹涌灌入。
一个身影裹挟着漫天雨帘，踉跄着撞了进来，沉重地跌在门槛内的青砖地上。
水珠顺着他湿透的银发狂乱地往下淌，在地面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身上的玄色衣衫紧贴着身躯，勾勒出劲瘦而狼狈的线条，肩胛处一道狰狞的撕裂伤在湿布下若隐若现，渗出的暗红与雨水混在一起。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身后——并非寻常单影，而是八条与脖颈相连、粗如水桶、覆盖着幽暗鳞片的巨大蛇颈，加上他原本的头颅，九颗脑袋在狭小的客栈大堂里高低错落地昂起、晃动，冰冷的蛇瞳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无机质般的寒光，腥风扑面，几乎要将本就低矮的屋顶彻底掀翻挤爆！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的尖叫第一个划破死寂。
她手里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点了穴，僵在柜台后面，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九颗令人毛骨悚然的蛇头。
阿楚反应最快，手腕一翻，那枚小巧的直播戒指瞬间激活，一道柔和的光柱投射在客栈中央，将这不速之客和他身后摇曳的恐怖景象纤毫毕现地捕捉进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无数半透明的彩色文字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光柱边缘疯狂地刷屏滚动：
【卧槽！卧槽！卧槽！我看到了什么？！】
【九个头！活的九头蛇妖！这特效炸裂啊！】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这压迫感隔着屏幕都窒息！】
【夭夭！夭夭快来看！活的相柳大人啊啊啊！清水镇限定版！】
【这颜值！这湿身！这破碎感！姐妹们我先舔为敬！】
【掌柜的表情我截图了！年度最佳表情包预定！】
【替夭夭问一句：相柳大人吃了吗？没吃的话看我行不行？】
铁蛋的反应堪称神速，他的电子眼瞳孔微微收缩，捕捉到背景里哗哗的雨声和相柳身上浓重的水汽。
他胸腔里某个隐藏的发声单元立刻启动，低沉、空灵、带着深海回响的旋律《海底》瞬间流淌出来，如同无形的潮汐，温柔却又诡异地填满了整个剑拔弩张的空间。
那旋律仿佛有生命，缠绕着相柳的九颗头颅，奇异地缓和了那迫人的凶戾之气。
“哗擦！”这突如其来的诡异音乐和满堂的蛇头，显然刺激到了角落里正在擦拭他那把宝贝左轮手枪的白敬琪。
少年手猛地一抖，只听得“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子弹脱膛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擦着佟湘玉的鬓角，“啪”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将她柜台上那个用了多年的黄花梨木算盘轰得四分五裂，木屑和算珠如同天女散花般炸开！
“亲娘啊——！”佟湘玉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差点钻到柜台底下。
“额滴算盘！额滴黄花梨！额滴个神啊！这影响仕途啊！”她看着一地狼藉，心都在滴血。
“白敬琪！”郭芙蓉柳眉倒竖，一声暴喝。
“你个小兔崽子！手抖什么抖！差点崩了你娘！”她下意识就要抬手来个“排山倒海”教训儿子。
吕秀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芙妹！芙妹冷静！冲动是魔鬼！子曾经曰过……”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九头怪物：“这位……呃……这位壮士？还是……妖士？您……您这是打哪儿来啊？有何贵干？”
李大嘴手里的锅铲“哐当”掉在地上，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只会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莫小贝倒是胆大，缩在佟湘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小郭姐姐，他……他是不是《山海经》里那个？好多头！好酷啊！”
相柳似乎被这混乱的场面和诡异的背景音乐弄得有些茫然，九颗头颅微微晃动着，冰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骇、好奇、警惕的脸。
他无视了地上碎裂的算盘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也忽略了吕秀才的询问，最终，那九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阿楚面前悬浮的那片光幕上——那里正有无数文字如流星般飞速划过。
他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极度的疏离感，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此间……光影流转，文字跳跃……何物？‘家人们’……又是何意？”
他的语气生硬，显然对这个称呼充满了不解。
佟湘玉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从柜台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
她不愧是同福客栈的掌舵人，短暂的惊吓后，生意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
她眼珠一转，脸上硬是挤出一个极其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快步绕过地上散落的算盘珠，凑近了几步，对着相柳那几颗离她最近的头颅，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哎哟喂，这位……这位神仙大人！您受苦了！淋这么大雨，还带着伤，快进来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呀！”
“‘家人们’嘛，就是……”她顿了一下，一时有点卡壳，求助似的瞄了一眼阿楚的直播光幕，看到上面还在疯狂刷新的“宝宝们”，灵光一闪，“就是……就是关心你的宝宝们！对！宝宝们！都是好人！”
“额这同福客栈，最是热情好客，童叟无欺！您这伤，看着就疼！”
“来来来，额这里啊，有祖传秘方特制的‘忘情水煎包’！专治各种内伤外伤、情伤心伤！效果立竿见影，保管你吃了烦恼全消，神清气爽！”
她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似的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两个圆滚滚、还散发着可疑香料气息的包子，往前递了递，脸上堆满了真诚：“您先尝尝？保管好吃！这价钱嘛……好商量！看您这品相，这气质，额给您个贵宾价！”
相柳的九双眼睛同时盯着佟湘玉手中的包子，又看看她那张写满“真诚”与“算计”的脸，九颗头颅的眉峰似乎都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铁蛋播放的《海底》旋律还在幽幽回荡。
“噗嗤！”郭芙蓉实在没忍住，笑喷了出来，赶紧捂住嘴。
“掌柜的，你这忘情水……不是昨天剩的韭菜鸡蛋馅儿回锅蒸的吧？忽悠神仙大人小心遭雷劈哦！”
“去去去！”佟湘玉瞪了她一眼，又赶紧换上笑脸对着相柳，“神仙大人您别听她瞎说！绝对是新鲜出炉！包忘情！”
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巧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直播光幕的微光，她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的探究。
她没理会煎包，小手在腰间一个精致的锦囊里飞快地掏摸了几下，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几块不规则水晶的金属圆盘。
圆盘在她手心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边缘几个细小的符文依次亮起幽蓝的光芒。
她将圆盘谨慎地对准了相柳的方向，仔细地观察着盘面上光芒流转的细微变化。
“能量读数……异常高，结构……混杂，人形与……大型海生鳞介类生物特征高度重叠，”吕青柠小声地、清晰地念着盘面上跳动的符号信息，眉头越皱越紧。
“数据库模糊匹配……指向性结果：九命相柳。上古大妖，可控水，善毒……危险等级：极高。”
她抬起头，看向相柳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你是传说中的相柳？《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的……水神共工之臣？”
吕青柠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客栈里激起更大的涟漪。
佟湘玉递包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郭芙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吕秀才身边靠了靠。
李大嘴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白敬琪握紧了手里的左轮，手指悄悄搭上了扳机护圈。
弹幕更是瞬间爆炸：
【青柠大佬！知识就是力量！】
【《山海经》照进现实！跪了！】
【相柳！真的是相柳！我圆满了！】
【夭夭的相柳大人！快！主播给个特写！我要看脸！】
【危险等级极高！同福客栈危！】
【掌柜的还在推销韭菜包子……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相柳的目光缓缓从佟湘玉和她手中那可疑的包子上移开，落在了吕青柠和她手中的金属圆盘上。
他那张冷峻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并未否认吕青柠的指认，只是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海风般的冷冽与沉滞：“小娃儿……见识不浅。既知吾名，可知吾因何至此？”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的惊惧，最终停留在阿楚的直播光幕上，看着那上面不断刷新的、来自陌生“宝宝们”的狂热文字，眼神深处是全然的漠然与疏离：“此世……非吾之世。尔等言语古怪，器物离奇……还有这光影文字……”
他顿了顿，九颗头颅微微转动，似乎在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令人厌烦。”
“厌烦？”晏辰挑眉，上前一步，挡在了阿楚和吕青柠身前，动作自然地将阿楚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他脸上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打量着相柳肩胛处那道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相柳大人是吧？我看您这伤……可不像是厌烦就能自己长好的。”
“‘家人们’、‘宝宝们’虽然吵了点，但热闹啊！您一个人……呃，九个头在海底待久了，不闷得慌？”
“来都来了，入乡随俗嘛！说说，怎么搞成这样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混不吝的江湖气，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什么上古凶妖，而是个在街头斗殴挂了彩的混混。
阿楚在晏辰身后探出脑袋，俏皮地眨了眨眼，对着光幕说：“宝宝们听到没？相柳大人嫌咱们吵呢！”
“不过……”她话锋一转，看向相柳，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相柳大人，您这伤看着是挺疼的。我们这儿呢，虽然掌柜的‘忘情水煎包’可能不太靠谱……”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佟湘玉在一旁不满地“哎”了一声。
“但我们有别的法子呀！铁蛋！傻妞！扫描一下相柳大人的伤势，看看咱们带的‘百宝箱’里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好玩意儿！”
“放着我来！”祝无双立刻响应，像一阵风似的冲向后院厨房，准备热水和干净布巾。
铁蛋和傻妞同时上前一步。
铁蛋的电子眼发出一道柔和的蓝色扫描光束，从相柳的头顶缓缓扫到脚踝，精准地锁定他肩胛处那道最深的撕裂伤。
傻妞则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弹出几根比发丝还细的探针，悬浮在伤口附近几毫米的地方，进行着更深层次的微观分析。
两人的动作同步率高得惊人，配合无间。
“扫描完成。”铁蛋的声音平稳无波。
“目标：九命相柳。主要损伤：左肩胛肌群贯穿性撕裂，深达骨膜，伴随不明能量残留侵蚀。次要损伤：多处浅表切割伤，中度失血。”
“建议：优先处理能量残留侵蚀，防止持续破坏肌体再生能力。推荐使用‘纳米级生物能量中和喷雾’配合‘高压细胞促生凝胶’。”
傻妞补充道，声音温柔清晰：“残留能量属性分析：带有强烈的怨憎、执念特性，与已知妖力、灵力谱系均不匹配，推测为精神意念类创伤残留。”
“常规药物效果有限。中和喷雾可物理隔绝，促生凝胶能加速肌体基础修复，但核心的精神创伤残留……需要针对性方案。”
她看向相柳，眼神带着一丝询问：“相柳大人，您……是否愿意接受我们的基础处理？至少能止血止痛。”
相柳沉默地看着这两个“非人”的存在，看着他们手中那些闪烁着冷光的奇异器械。
他的目光在铁蛋扫描的光束和傻妞指尖的探针上停留了片刻，九颗头颅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抗拒，只有一片深沉的漠然，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片刻，那颗主头颅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算是默许。
他依旧站立着，脊背挺直如孤峰，任凭傻妞小心翼翼地用消毒喷雾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冰冷的器械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佟湘玉见缝插针，端着一杯热茶凑过来，脸上堆满了关切：“哎呀，神仙大人受苦了！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这茶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压惊最好不过了！”
“您看这医疗费……还有额那算盘……”她念念不忘她的损失。
相柳根本不理她，目光越过忙碌的傻妞和铁蛋，再次落到阿楚的直播光幕上。
那些飞速滚动的文字依旧让他感到格格不入的烦躁，但其中反复出现的两个字眼，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千年冰封的心防。
【小夭知道相柳大人在这里吗？@小夭】
【相柳大人是为了小夭受伤的吗？】
【大人看我看我！小夭现在过得好吗？】
【大人您还放不下小夭对不对？】
【相柳大人！小夭值得您为她做的一切！】
“小……夭……”相柳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一个低不可闻的名字。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冻结了他周身那拒人千里的漠然。
一股深不见底的悲怆如同沉寂海底的火山，骤然冲破冰层，猛烈地在他眼中翻涌。
那是一种沉淀了数百年、早已融入骨血的痛楚，此刻被强行撕开一角，汹涌得几乎要将他吞噬。
整个客栈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骤降，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连正在处理伤口的傻妞都敏锐地感知到了这股精神层面的剧烈波动，动作微微一顿。
阿楚捕捉到了相柳眼中那瞬间崩塌的冰壁和汹涌而出的痛苦。
她心头一紧，立刻看向晏辰。
晏辰心领神会，对着阿楚手腕上的直播戒指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阿楚指尖在戒指侧面飞快地滑动了几下，调取着储存在铁蛋核心数据库里的影像资料。
“相柳大人，”阿楚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您……认识小夭？我们这里……或许有一些您熟悉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晏辰默契地在她身旁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嗡——
一道柔和却无比清晰的光幕在相柳正前方徐徐展开。
不再是那些跳动的弹幕文字，而是一段栩栩如生的动态影像！
画面里，是清水镇回春堂那熟悉的院落。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却难掩灵秀的少女，正背对着“镜头”，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
她手里捧着一块黑乎乎、形状可疑的糕点，正努力地、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吃得并不快，甚至有点艰难，每咽下一口，秀气的眉头都会微微蹙起，小巧的鼻尖也下意识地皱一下，仿佛在对抗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背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和……让人心碎的温柔。
这正是当年小夭为了引相柳现身，明知有毒也毫不犹豫吃下他送去的糕点的场景！
是她无声的、笨拙的、却又无比决绝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