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眼鉴真心(2 / 2)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能看穿人心的深邃黑眸里,头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错愕”、“难以置信”以及“这特么什么鬼”的情绪。
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低哑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荒谬感:
“谁?!谁家……放这劳什子鬼音?!如此缺德!”
“噗哈哈哈哈!”二楼,阿楚再也忍不住,笑得整个人都歪倒在晏辰怀里,眼泪都快出来了。
晏辰一边扶着她,一边也笑得肩膀直抖,冲着楼下扬声道,声音里满是促狭:“哟,这位…深情眼兄台?干扰到你鉴别人心啦?实在不好意思哈!我们家这铁疙瘩吧,审美比较…嗯…复古!理解一下,理解一下!要不……”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和阿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坏笑。
“亲,你这双能看透世间虚妄的深情眼,是不是需要连个WIFI热点,更新下版本,或者重启一下清清缓存?老加载这些‘虚情假意’的负面数据,容易死机啊!”
晏辰话音刚落,阿楚立刻默契地接上,她站直身体,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冲着蓝衫客眨眨眼,笑容明媚又带着点狡黠,模仿着某宝客服的腔调:“就是就是!亲,重启服务了解一下?包治各种‘看透人心’导致的心理性厌世综合症!无效不要钱哦!”
说着,她还调皮地做了个用遥控器对准他眼睛“滴”一下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神特么重启!”
“更新版本可还行!晏辰哥你是懂吐槽的!”
“阿楚小姐姐这客服腔绝了!”
“深情眼:我特么需要的是杀毒软件!”
“WIFI热点更新深情眼驱动?这脑洞!”
“家人们快看深情眼哥的表情!蚌埠住了!”
“从高冷男神到一脸懵逼只需要一首《心太软》!铁蛋立功了!”
同福客栈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被阿楚晏辰这夫妻俩一唱一和、极尽调侃之能事的“重启”和“客服腔”,以及铁蛋那余音绕梁的《心太软》彻底搅和得稀碎。
原本的愤怒、尴尬、紧张,此刻都化作了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连佟湘玉都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白展堂揉着鼻子,看着蓝衫客那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觉得脸上的疼都轻了几分。
郭芙蓉也忍不住撇过头,嘴角抽了抽。
蓝衫客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首魔性的《心太软》还在锲而不舍地唱着“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仿佛在对他冰冷的世界观进行无情的嘲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努力平复被这荒谬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心绪。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再次扫过客栈里的每一个人,但这一次,眼底深处那层厚厚的、隔绝一切的寒冰,似乎裂开了更多的缝隙。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佟湘玉虽然还在笑,但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地上那架散了架的宝贝算盘,眼底深处是货真价实的心疼,还有对白展堂脸上红印的担忧——这心疼和担忧,盖过了被冒犯的恼怒,无比真实。
他看到郭芙蓉撇过头,但那只没受伤的手却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吕秀才微微发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而吕秀才,这个看起来最怂的书生,虽然脸色苍白,却努力挺直了背脊,将妻子和两个女儿护在身后稍靠的位置,镜片后的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守护家人的决心。
他看到李大嘴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半块藏着的点心,飞快地塞给旁边被巨响吓得有点呆的莫小贝,还笨拙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看到吕青柠小脸上满是认真,还在努力组织语言,似乎想继续跟他辩论“证据法”。
吕青橙则气鼓鼓地瞪着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只炸毛的小兽,但眼神清澈,毫无杂质。
他还看到邢捕头,虽然眼神躲闪,但趁着大家注意力转移,还是飞快地把那碟差点被他顺走的花生米,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推回了柜台原来的位置。
燕小六则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唢呐,宝贝似的擦了擦,脸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些细微的、不经意的动作和眼神,像一道道微弱却真实的光束,穿透了他眼中惯常看到的那些“虚情假意”、“蝇营狗苟”的迷雾。
它们如此琐碎,如此平凡,甚至带着点笨拙和可笑,却比任何堂皇的宣言都更有力量。
蓝衫客沉默了。
那萦绕周身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他眼中的深渊似乎不再那么纯粹黑暗,而是映入了客栈里温暖的烛光,映入了那些鲜活的面孔。
“气氛好像…缓和了?”
“深情眼哥好像被整不会了…”
“他在看!他在重新看大家!”
“感觉他之前戴了八百层有色滤镜…”
“同福客栈的日常就是这么又闹心又暖啊!”
“铁蛋傻妞立大功!歪打正着!”
“咳,”佟湘玉清了清嗓子,努力把笑意压下去,重新摆出掌柜的姿态,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真诚和感慨,“这位客官啊,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你这…一进门就说要找什么‘虚情假意最盛之地’,可把额们吓得不轻!”
她指了指地上散架的桌子和算盘珠子:“你看,桌子也毁了,额滴老算盘也遭了殃,展堂这脸…啧啧。”
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是,额们这客栈是小,人也杂,各有各的小心思小毛病。邢捕头爱顺点小东西,”
邢捕头老脸一红。
“李大嘴偷个嘴,”
李大嘴嘿嘿讪笑。
“额呢,有时候算账是精明点,想多赚俩钱儿…”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揉着脸的白展堂,声音软了下来:“展堂以前是贼,额知道,可他现在是额男人,是敬琪他爹,他改好了,真心实意对额好,这就够了!”
白展堂愣住了,看着佟湘玉,眼眶有点发热,也顾不上脸疼了,赶紧表态:“掌柜的!我白展堂对天发誓!自从跟了你,一颗心都拴在客栈和你身上!以前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早八百辈子不干了!再干…再干就让我被官差逮进去!”
“去你的!”佟湘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还有小郭!”佟湘玉看向郭芙蓉,“脾气是爆了点,排山倒海招呼人是不对,”
郭芙蓉梗着脖子想反驳,被吕秀才轻轻拉了拉袖子。
“可她心眼实!护短!为了客栈为了朋友,那是真能拼命!秀才!”
她看向吕秀才。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挺直腰板,虽然声音还有点发颤,但语气坚定:“子曾经曰过…呃…这个…子曰,观其言而察其行!芙妹虽然性子急,但她行侠仗义,心地纯善!青柠青橙,更是天真烂漫,一片赤子之心!这位先生,您只看到了‘虚’与‘假’,可曾用心看过这‘真’与‘诚’?这客栈里,或许有灰尘,有瑕疵,但底色是暖的,是活的!是…是…”
吕秀才“是”了半天,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一句:“是家啊!”
“爹说得对!”吕青柠立刻接口,小脸严肃得像在公堂作证,“这里就是家!有真的开心,也有真的生气,有真的关心,也有真的吵闹!这才是真的!”
“就是!”吕青橙小拳头一挥,冲着蓝衫客做了个鬼脸,“比你这双只会看坏东西的眼睛强多了!”
蓝衫客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激动、或真诚、或带着点小委屈的脸。
佟湘玉的坦白,白展堂的誓言,郭芙蓉被拉住袖子时那瞬间的别扭和默认,吕秀才那笨拙却真挚的“子曰”,还有两个小姑娘清脆的童言……这些声音和画面,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冲刷着他眼中那层沉积已久的、冰冷的、对世情的失望与戒备。
他眼中的浓黑,在烛光下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不再像吞噬一切的黑洞,反而透出一点…类似困惑和动摇的微光。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掌柜的敞亮!”
“白大哥真情告白!”
“秀才威武!‘是家啊’!泪目了!”
“青柠小女神逻辑清晰!”
“青橙好可爱!鬼脸攻击!”
“深情眼哥…好像被触动了?”
“感觉他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放着我来!”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祝无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阳春面。
她快步走到蓝衫客面前,脸上带着温柔又有点紧张的笑意,将面轻轻放在旁边一张完好的桌子上:“这位客官,您…您别生气。掌柜的他们说话直,但心都是好的。您看,天也晚了,外头冷,您肯定也饿了。这碗面,是…是我刚下的,您先垫垫肚子?吃饱了,心里头…说不定就敞亮些?”
面条的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祝无双温柔的脸庞,也模糊了蓝衫客眼前似乎过于清晰的“人心图景”。
那朴实的香气,带着人间烟火最本真的温度,扑面而来。
蓝衫客的目光落在那碗清汤白面、只撒了点翠绿葱花的面条上,又缓缓抬起,落在祝无双带着真诚期盼的眼睛里。
那目光停留了很久,久到祝无双都有些不安地绞紧了手指。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迈开步子,走向了那张放着面条的桌子。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休战符。
整个同福客栈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紧张的气氛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奇异的平静。
“无双姐姐yyds!温柔杀!”
“一碗阳春面破防深情眼!”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也抚别扭心!”
“他坐下了!他吃了!”
“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不,爱会转移!从虚情假意转移到阳春面!”
“感觉有戏!深情眼哥要被同福客栈攻略了?”
蓝衫客默默地吃着面。
他的动作很斯文,但速度并不慢。
面条的热气熏染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给他冰冷的轮廓添上了一丝活气。
客栈里也恢复了日常的声响,只是比平时更轻一些。
佟湘玉指挥着白展堂和李大嘴收拾地上的狼藉,郭芙蓉小声跟吕秀才说着话,吕青柠继续看她的iPad,吕青橙则和白敬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白敬琪时不时瞄一眼安静吃面的蓝衫客。
阿楚和晏辰也下了楼,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悬浮的光屏依旧在,忠实地记录着这“战后”的平静。
“铁蛋,”晏辰压低声音,带着笑意,“《心太软》可以功成身退了。换点舒缓的…嗯,《回家》的纯音乐?萨克斯版?”
铁蛋立刻比了个“OK”的手势,优雅地一挥手。
那震耳欲聋的《心太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肯尼·G那支悠扬舒缓、带着淡淡乡愁的《GogHo》(回家)的萨克斯旋律,音量恰到好处地流淌在客栈里。
蓝衫客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吃面。
只是那原本挺直的肩背,似乎在这温柔的乐声中,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
“BGM切换好评!”
“萨克斯《回家》…晏辰哥你是懂氛围的!”
“深情眼哥肩膀松了!我看到了!”
“铁蛋这次干得漂亮!”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蓝衫客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粗布巾擦了擦嘴。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再次缓缓扫过客栈里的每一个人。
他的视线在佟湘玉和白展堂身上停留片刻。
佟湘玉正指挥白展堂把破桌子抬出去,嘴里念叨着“小心点小心点,别扎着手”,白展堂则咧着嘴笑:“掌柜的放心!我这身手…哎哟!”
不小心被碎木头绊了一下,佟湘玉吓得赶紧去扶。
目光移到郭芙蓉和吕秀才。
郭芙蓉正拿着药油给吕青橙揉刚才发力的手腕,嘴里还在数落:“让你逞能!惊涛骇浪掌是这么用的吗?伤着筋怎么办?”
吕青橙撅着嘴,吕秀才则在旁边拿着书,小声劝着:“芙妹,青橙也是护母心切,子曾经曰过…”
再看向李大嘴和莫小贝。
李大嘴正偷偷把最后一点碎点心塞给莫小贝,挤眉弄眼。
莫小贝吃得腮帮子鼓鼓,眼睛笑成了月牙。
邢捕头和燕小六在角落,邢捕头似乎在低声教育燕小六:“看见没?做人啊,就得…呃…光明磊落!那碟花生米,咱就不该动心思…”
燕小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宝贝地摸着自己的唢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祝无双身上。
祝无双正收拾着他吃完的面碗,感受到目光,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腼腆、却无比干净的笑容。
蓝衫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黑色似乎沉淀了下去,显出一种近乎澄澈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解脱。
他站起身。
客栈里细微的交谈声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蓝衫客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柜台前。
佟湘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捂住了放钱的抽屉。
他却只是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硬的靛蓝长衫内袋里,取出了一块东西。
不是银子,也不是铜钱。
那是一块通体莹白、触手温润、没有任何雕琢痕迹的天然玉石,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却散发着一种宁静柔和的光晕。
他轻轻地将玉石放在了柜台上,就在那碟差点被邢捕头顺走的花生米旁边。
“面钱。”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喑哑和…温和?
“还有…那桌子的赔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佟湘玉惊愕的脸,补充了一句:“以及…算盘珠子的。”
佟湘玉看着那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石,又看看蓝衫客,嘴巴张了张,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也太贵重了!一碗面而已,哪值当这个!桌子…桌子旧了,算盘…算盘珠子我回头串串就好…”
她有点语无伦次。
蓝衫客却不再多言。
他转过身,目光最后落在了二楼那悬浮的光屏上,仿佛透过那光屏,看到了无数个正在注视此处的“家人们”。
他微微颔首,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感。
然后,他抬步,径直走向客栈敞开的大门。
门外,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七侠镇,但天幕上,星河璀璨,洒落一地清辉。
他走到门槛处,脚步停住。
没有回头,只有低沉的声音随着晚风飘了进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也传入了直播间:
“这世间,人心如渊,深不可测。我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听过太多巧饰的谎言,以为这便是世情常态。”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渺远。
“今日…此地…”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停顿了片刻。
“这一碗面…这些…吵闹…这些…真心…”
他最终没有说完。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释然,一丝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原来,”他最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某种了悟,“‘真’在人间。”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同福客栈的门槛,颀长的身影融入了门外的璀璨星河与万家灯火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客栈内,一片寂静。
只有悠扬的萨克斯《回家》的旋律,温柔地流淌着。
悬浮的光屏上,弹幕如同被点燃的星河,瞬间爆发,淹没了整个画面:
“泪目!”
“真在人间!”
“同福客栈YYDS!”
“一碗阳春面拯救了一个厌世的灵魂!”
“掌柜的,这玉能买下半个七侠镇了吧?”
“他懂了!他最后真的懂了!”
“深情眼哥再见!愿你此后眼中所见皆是温暖!”
“替我问候他主治大夫…哦不,祝他以后眼里有光!”
“七侠镇精神卫生中心发来贺电!”
“这块玉…感觉有故事!”
“今夜我们都是同福客栈人!”
“家人们,把“真在人间”打在公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