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来讨债(2 / 2)
他踉跄着,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不管不顾地就要绕过晏辰他们,扑向楼梯。
“杜前辈,”晏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暮鼓晨钟,“你寻‘解忧忘尘’五百年,可曾真正解忧?可曾片刻忘尘?”
“醉时化烟,醒时癫狂,浑浑噩噩,漂泊无依!这,就是你想要的逍遥大道?!”
这几句话,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杜康混乱的意识。
他狂冲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痛苦。
五百年的执念,五百年的追寻,五百年的醉生梦死…真的解忧了吗?
真的逍遥了吗?
那深入骨髓的空虚和疲惫,在晏辰的质问下,瞬间被放大。
就在他心神剧震、意志出现缝隙的这电光火石间!
“铁蛋!”晏辰低喝一声。
“明白!”
铁蛋眼中蓝光大盛!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半透明能量屏障瞬间在杜康前方张开,如同最柔韧的水波之墙!
杜康收势不及,“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屏障上!
那屏障看似柔软,实则蕴含着强大的斥力,将他撞得头晕眼花,本就虚浮的脚步彻底乱了章法,向后踉跄跌退。
“傻妞!”阿楚清脆的声音紧随其后。
“是。”傻妞应声而动,身影快如鬼魅,几乎与声音同步!
她瞬间出现在杜康身侧,动作精准得如同最高效的机械臂。
一只白皙修长、看似柔弱无骨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杜康按在剑柄上的手腕!
另一只手则迅疾如风,在他下颌某个穴位上轻轻一拂!
“呃!”
杜康吃痛,闷哼一声,嘴巴下意识地张开。
就在这一瞬间!
晏辰动了!
他手腕一抖,杯中的“醒酒汤”化作一道精准的水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分毫不差地射入杜康大张的口中!
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屏障格挡,擒拿制腕,穴位刺激张口,液体精准灌入!
整个过程发生在不到两秒钟内,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咕咚…咕咚…”
杜康猝不及防,被那冰冷刺骨的液体呛得直翻白眼,下意识地吞咽了好几大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的清凉感如同爆炸般从喉咙直冲头顶,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那感觉,像是三伏天一头扎进了冰窟窿,又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刺穿了每一个毛孔!
浓重的酒意、混沌的意识、狂躁的情绪,在这股霸道至极的清凉冲击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飞速消融!
“呃…咳…咳咳咳!”杜康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哇——!!!”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傻妞(傻妞顺势松手后退),捂着翻江倒海的胃,跌跌撞撞地冲向墙角——那里,阿楚“贴心”地提前放置了一个簇新的白瓷马桶。
杜康扑到马桶边,抱着冰冷的边缘,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呕吐。
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百年来喝下去的酒,连同肝胆肠胃一起都呕出来。
【嗷呜——!正中靶心!】
【这配合!丝滑!】
【科技与狠活的完美结合!】
【酒仙?不,是喷射战士!】
【听着声音…隔着屏幕都感觉胃在抽搐…】
【十瓶浓缩…铁蛋哥够狠!】
【替马桶君默哀…】
【掌柜的:新马桶!额滴新马桶啊!】
【这醒酒汤…劲有点大啊…】
佟湘玉、白展堂、郭芙蓉、吕秀才等人此刻都扒在二楼栏杆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一个个看得龇牙咧嘴,表情复杂。
佟湘玉心疼地看着自己崭新的白瓷马桶,捂着心口:“额滴个神呀…额滴新马桶…刚买的呀…”
白展堂咂咂嘴:“好家伙…这动静…比当年芙妹排山倒海打翻的泔水桶还猛…”
郭芙蓉瞪了他一眼:“去你的!老娘那是有准头的!这…这纯属生化武器攻击现场!”
吕青柠小大人似的举着她的ipad,屏幕亮着,一本正经地对着初步判断,胃内容物已排空70%以上…”
吕青橙则捂着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小脸皱成一团:“好…好恶心哦…”
白敬琪的关注点比较清奇:“这马桶…质量不错啊,居然没裂?”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呕吐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干呕。
杜康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虚脱地瘫软在马桶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眼神涣散,失焦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阵翻江倒海给吐了出去。
五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彻底的、刻骨铭心的清醒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没有一丝醉意,没有半分迷糊,只有清醒带来的、赤裸裸的疲惫、空虚和…深入骨髓的茫然。
晏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递过去一杯温水,声音平和:“感觉如何,杜前辈?”
杜康像是没听见,依旧失神地望着前方。
过了许久,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紧接着,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这个在传说中醉卧昆仑、笑傲红尘的酒剑仙,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抱着一个崭新的白瓷马桶,无声地、剧烈地抽泣起来。
肩膀耸动,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凄凉。
“五百年…五百年啊…”他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寻遍天涯…访尽仙山…只为…只为那一杯能忘掉所有烦恼的…解忧酒…”
“我以为…醉了,就能忘记…忘了家破人亡的痛…忘了求而不得的苦…忘了…忘了自己是谁…”
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冷汗,那动作充满了迟暮的悲凉:“醉了…是能忘…可醒了呢?”
“醒了…那些痛,那些苦,那些空…只会变本加厉地涌回来!像刀子…一遍遍地割…”
“醉了醒,醒了醉…浑浑噩噩…像个孤魂野鬼…哪里是逍遥?分明是…是地狱里的油锅…煎熬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老和脆弱,眼神里是五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清醒,也带着清醒后巨大的痛苦和困惑:“没了酒…没了醉…我…我是谁?我该去哪?这茫茫天地…哪里还能容得下一个…清醒的孤魂?”
他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迷茫。
楼上偷看的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佟湘玉脸上的心疼换成了唏嘘,白展堂收起了戏谑,郭芙蓉也放下了鸡毛掸子,吕秀才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
【唉…】
【五百年大梦一场空…】
【酒入愁肠愁更愁…】
【清醒才是最大的痛苦?】
【泪目了…】
【家破人亡?也是个可怜人…】
【寻找的不是酒方,是逃避的借口…】
【接下来怎么办?】
晏辰静静地听着,等他宣泄般的倾诉稍稍停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杜前辈,醉乡非吾乡。”
“逃避痛苦,痛苦并不会消失,只会在清醒时加倍奉还。”
“真正的逍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灯火通明、充满了烟火气的同福客栈大堂,“或许不是醉生梦死,忘尽红尘。”
“而是即便看清了红尘的苦与难,尝遍了人生的酸与涩,依然能在此间,找到一份心安,寻得一方立足之地。”
他指了指杜康身后崭新的白瓷马桶,又指了指他沾满泪水的脸:“比如,吐空了胃,洗把脸。”
“比如,放下那柄只为求醉而拔的剑。”
他站起身,对着楼上招了招手。
佟湘玉立刻会意,噔噔噔地跑下楼,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里面是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还配了一小碟清爽的腌黄瓜。
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杜康面前的地上,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杜…杜爷爷,喝点热粥吧,暖暖胃。”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额们同福客栈别的没有,热乎饭,热乎炕头,管够!”
“你要是…要是没地方去,就在这儿歇着!额们这儿,就是家!”
“家…”杜康看着眼前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朴实谷物香气的小米粥,又抬头看了看佟湘玉那张写满真诚和善意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虽然带着好奇、但并无恶意的目光(包括举着ipad的吕青柠和从指缝里偷看的吕青橙),浑浊的眼睛里,那厚重的迷茫和痛苦,似乎被这热气冲开了一道缝隙。
他颤抖着伸出手,没有去碰腰间的剑,而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碗滚烫的粥。
粗糙的手指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暖意,那温度似乎顺着指尖,一路流进了冰封了五百年的心底。
他低下头,深深地嗅了一口那朴实的米香,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进粥碗里。
“谢…谢谢…”他哽咽着,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杜康在同福客栈住了下来。
起初几日,他依旧沉默寡言,眼神里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坐在后院阳光最好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天空流云,或者盯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出神。
腰间那柄蒙尘的铁剑,被他解下,用一块干净的粗布仔细包裹好,放在了房间的角落,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佟湘玉说到做到,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准备清淡养胃的吃食,小米粥、烂面条、蒸得软糯的南瓜…
李大嘴也拿出了看家本领,虽不敢用油腥,但将素菜做得滋味十足。
白展堂偶尔会端杯热茶过去,也不多话,就陪他坐一会儿。
郭芙蓉虽然嘴上还嘟囔着“占地方”,但路过时总会顺手把他坐的凳子擦得更亮些。
变化是悄然发生的。
那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李大嘴揉着惺忪睡眼走进厨房,准备生火做早饭。
刚推开门,一股浓郁醇厚、前所未闻的酒香便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
那香气层次分明,初闻是清冽的果香,细品有馥郁的花香,回味则带着沉稳的谷物甘甜,馥郁却不艳俗,醇厚却不滞重,勾魂摄魄!
“我的亲娘诶!”李大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循着香味望去。
只见厨房角落那个平日里用来发面的大瓦缸前,杜康正背对着他。
缸口敞开着,浓郁的酒香正是从那里弥漫出来。
杜康佝偻着背,正用一个长柄木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缸中琥珀色的液体,凑到鼻尖,闭着眼,深深地嗅着。
清晨微曦的光线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不再是醉态的狂躁或清醒后的痛苦,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平静。
阳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微尘在光柱里跳舞,他捧着木勺,像捧着一汪流动的阳光。
【卧槽!好香!我好像闻到了!】
【酒仙出手了!】
【这是…新酒?】
【隔着屏幕都醉了!】
【大嘴哥的表情就是我现在的表情!】
【这画面…莫名有点感动…】
“杜…杜爷爷?”李大嘴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抖了,“您…您这是?”
杜康闻声回头,看到李大嘴,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局促、又带着点释然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他指了指瓦缸:“睡不着,看你们厨房还有些剩下的糯米、山果、后院桂花树掉的花瓣…还有几味药材…手痒,就…就试试。”
“这客栈,总得…总得有点自己的招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醉不了人,但…能暖身,能解乏,能…品个滋味。”
李大嘴凑过去,看着瓦缸里那汪澄澈透亮、色泽诱人的琥珀琼浆,再闻闻那直冲天灵盖的香气,口水都快流到脚面了:“杜爷爷!您这…您这手艺!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这要是当咱客栈的招牌酒…我的亲娘诶!发财了!绝对发财了!”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
“发财?”佟湘玉不知何时也循着香味过来了,一听这两个字,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几步就冲到了瓦缸前,使劲吸了吸鼻子,陶醉地眯起眼,“额滴个神呀!香!太香咧!杜爷爷!您就是额滴财神爷转世啊!”
她一把抓住杜康的胳膊,那热情劲儿,恨不得当场磕一个。
杜康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就是…就是一点手艺…能帮上忙就好。”
消息像长了翅膀。
很快,后院就挤满了人。
白展堂咂摸着嘴,眼睛放光:“好酒!好酒啊!光闻着就知道,比对面怡红楼那兑水的‘女儿红’强一万倍!”
郭芙蓉难得没唱反调,只是小声嘀咕:“闻着是挺香…就是不知道劲儿大不大…”
吕秀才则摇头晃脑:“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子曾经曰过…呃,这次子没曰过,是杜爷爷神乎其技也!”
吕青柠举着ipad疯狂拍照记录,吕青橙踮着脚尖想往里看,白敬琪则摸着下巴,似乎在琢磨这酒能不能用来擦枪。
阿楚的直播设备早就无声地悬浮在空中,忠实地记录着这温馨又充满烟火气的一幕。
弹幕更是彻底沸腾:
【泪目!酒仙找到了新的意义!】
【同福客栈招牌酒预定!】
【这酒香!我宣布我人没了!】
【掌柜的嘴都笑歪了!】
【从求醉到酿酒…这就是救赎啊!】
【想看所有人喝新酒的反应!】
【家人们,这才是真正的解忧酒吧?】
【杜康:从酒疯子到酿酒大师!】
阿楚看着弹幕,又看看后院阳光下围着杜康和新酒、脸上洋溢着真诚笑容的众人,心里暖暖的。
她悄悄靠近晏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你看,浪迹天涯的终点,有时候就是一张热炕头,一碗小米粥,和一群…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们酿酒的人。”
晏辰顺势揽住她的腰,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含笑:“嗯。心安处,便是吾乡。”
铁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虚拟的吉他投影,指尖在上面轻轻一拨,一串空灵悠扬的音符流淌出来,如同山涧清泉,为这温馨的晨光增添了几分浪漫。
傻妞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电子眼中流溢着柔和的光芒。
杜康看着眼前闹哄哄、却充满了鲜活生气的场景,看着那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听着那并不熟练却充满善意的夸赞,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
他低下头,看着瓦缸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里,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彻底消散了。
他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那里,不再有泪水,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释然。
他在同福客栈又留了几日。
每日清晨,依旧是最早起来,在厨房里忙碌,调试着他的新酒方。
他不再沉默,会和李大嘴讨论火候,会跟佟湘玉商量用什么酒坛装潢,甚至偶尔,会跟白展堂说起年轻时遇到过的江湖趣闻,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那柄蒙尘的铁剑,静静地躺在角落的布包里,再未被拿起。
第七日清晨,天刚亮。
杜康的房门轻轻打开。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背上多了一个洗得泛旧的旧包袱,里面装着佟湘玉硬塞给他的干净衣物和一些干粮。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了他新生般宁静的小客栈,目光扫过安静的院落,厨房里似乎还残留着新酒的余香。
他走到客栈大堂门口,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旷的大堂,对着那些尚在沉睡中的人们,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挺直了腰背,迎着门外初升的朝阳,大步走了出去。
步履不再踉跄,不再虚浮,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沉稳而有力。
那背影在金色的晨光中,不再有丝毫的落魄和迷茫,反而透出一种洗尽铅华后的从容与坚定。
他踏上的,不再是醉生梦死的漂泊路,而是一条通往未知、却方向清晰的归途。
大堂角落,悬浮的直播光幕上,最后几条弹幕安静地滑过:
【一路顺风,酒仙。】
【酿你的酒,走你的路。】
【心之所安,即是天涯。】
【同福客栈,永远有碗热粥。】
【下次带新酒回来!】
【真正的浪迹天涯,开始了。】